《墨奴》sharehouse

2、二

　　春日煦暖，卞玦懒懒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站在面前的十几个妙龄女子——姑娘们都妆容精致，身材修长，可都低眉顺眼，虽抬着头，却都像低着头，面目模糊。
　　“皇帝，你刚继位，后宫空虚，仅皇后一人……”坐在右边的中年妇人雍容华贵，见卞玦已一言不发地坐了一刻，都未翻看太监呈上的选秀花名册，忍不住提醒道；坐在左边的年轻女子眉眼里倒是藏着几分暗喜，倨傲地扫了一眼待选的姑娘们，低低地哼了一声。
　　“儿子明白。”卞玦简洁地掐断了太后的话，收拾精神坐正，再次看向这些姑娘们。突然，角落里一个姑娘扬起头，朝卞玦的方向望去，卞玦一愣，不自觉地顺着这姑娘的目光转过头，发现天空中高高地飞起一只风筝，仿佛要去触碰太阳。卞玦盯着那风筝看了片刻，再回头正好遇上这走神姑娘的目光，不禁深深地呼吸几下，压住情绪，翻翻手边的花名册：舒慕，太常寺少卿舒思远之女；再抬眼，又只是十几个面目模糊的女子温顺地立于几步开外，微风拂过她们的裙裾，掀起仅有的一点点波澜。卞玦心下有点慌张，偏头朝刚才的角落仔细瞧了瞧，心踏实下来——那姑娘依然穿着一身鹅黄色，这一次静静地站在眼前，等着自己。

　　“舒姑姑，这点儿得去御书房给皇上奉茶了。”
　　“海公公久等了。”舒慕掀开门帘走出来，“初来乍到，麻烦海公公给带路了。”
　　“舒姑姑客气了。这屋子可还住得习惯？皇上说了您要不喜欢可以再换，乾元宫空屋子多。”领路的太监跟随皇帝多年，热情却也不失分寸，与舒慕拉开了恰当的距离。
　　御书房不大，装饰也相对简朴，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自香炉溢出来，绕在屋子里。卞玦正在书桌前披着折子，窗户半敞，风不时拂进来，吹得案头摞起的折子、书、宣纸“哗啦啦”响。
　　“皇上，喝杯茶歇片刻吧。”
　　卞玦停笔，抬头——舒慕将茶碗轻轻地放到桌上，拿着茶盘退后几步，颔首等着吩咐。她已经换上了宫装，月白底印着豆沙绿花纹，简单素净，像是背景一般的存在。卞玦一口茶未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如此清晰地站在面前的女子，看着看着，又一阵风拂进来，翻动着几张轻飘飘的宣纸，拨出点声响，让卞玦渐渐生出几分尴尬的意思，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他咳嗽两声：
　　“住得还好？”
　　舒慕抬起头，正看上卞玦的眼睛，她张嘴要答，却停顿几秒方说：“谢皇上挂念，一切都好。”
　　又顿了几秒，卞玦才又问：“当乾元宫主事的女官也好？”
　　“能侍奉……”舒慕一开口又把话吞了回去，想想重新回道：“也好。”
　　卞玦轻轻叹口气：“委屈你了。”然后又补充道：“不好要说。”
　　舒慕看着卞玦，展开笑容，点点头。
　　卞玦见舒慕笑起来，终于安下心，指指肘边的砚台：“磨墨。”又抬高声音冲外屋说：“海富安，再倒杯茶来。”
　　海富安半弓着身子端着茶进来时，卞玦依然微微皱着眉批折子，舒慕挽起点衣袖，垂着眼，不紧不慢地一下、一下地磨着墨，有规律地擦出点钝钝的声音，风渐大时便笼一笼案头堆叠的东西，防止它们落下桌去。
　　“放那边桌上，出去吧。”卞玦没抬眼，直接说道。
　　“是。”海富安将茶碗放到窗边的小桌上，半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得了，你坐那儿也去喝口水。”卞玦仍没抬眼。
　　“谢皇上。”舒慕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屈膝，便坐到窗边，端起茶碗，浅浅地呷了一口。
　　卞玦抬头看着窗边静静喝茶的舒慕：“茶怎么样？”
　　舒慕放下茶碗，微微一笑：“皇上赏的自然好。”
　　卞玦自嘲似的一笑：“那就是不好。你就坐那儿吧，无聊随便拿本书瞧瞧。”
　　“是。”舒慕恭顺地答了一声。
　　静静地坐了一刻钟后，卞玦终于瞟见舒慕悄悄地站起来，绕道自己身后的书架，抽下几本书轻轻地翻着，又放回去；又抽下几本，又放回去；反复几次，在书架角落里终于定下来想看的书，拿着要走回座位，又停下来，拿起砚条，一下、一下地磨起墨。卞玦余光看见舒慕一不时偷偷看自己几眼，淡淡一笑，未说什么，只继续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