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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岱宗飞羽(一) ...

  •   唐铭辨析着风向和风力,不停调整着机关翼展开的角度。从地面倒射上天的羽箭一支支从身边擦过,就是没有一支能碰得着他。
      过了一会儿,唐铭操控着背上的机关翼在高空中加速,下面的追兵却一条湍急宽阔的河流阻拦了去路,只听一阵骂街操娘的噪杂声。唐铭低头看了一眼,白铁面具覆在半边脸上,冰凉无生气,而暴露在外的半张苍白面孔,却就跟那半幅面具一样,冷淡无波,既不见半丝庆幸,也不见半丝得意,连一点儿表情也欠奉。
      冷不丁一道干热的空气从背后袭来,唐铭瞳孔一缩,猛拉机关翼要躲,钉进异物的左肩却骤然报警,尖锐刺痛激得肌肉起了痉挛,没有彻底执行命令。就感到背上一震,唐铭一回头,只看见机关翼被一箭刺穿了。
      那支箭又粗又锋利,居然整根是精铁打的,明显是用机械发射上来,最要命的,箭上还燃着火。机关翼沾上了火焰,开始着起一两簇小火苗,正慢慢蔓延。也亏得唐门的机关翼材料做过处理,遇火燃得慢,否则早就熊熊地烧个精光。
      唐铭正靠这副机关翼翱翔于高空,脚下只有薄薄的云雾,除非他是神仙能踏云御风,否则一旦机关翼完全烧坏,就唯有粉身碎骨了。
      背上不断袭来一波波热意,灼得唐铭额上开始爬出汗珠,他勉力平稳着燃起火苗的机关翼,观察着四周。
      半空的雾气被风吹散了一些,前方一个高耸入云的建筑轮廓跃入眼中。唐铭抿紧嘴唇,硬是操控着已经开始着起来的机关翼,摇摇晃晃地向那建筑顶飞去。
      机关翼完全失控之前,唐铭总算勉勉强强落到了顶上,立即卸下背后燃烧破败的机关,却被金属的骨架烫了一下,倏然抽回手来捏住耳垂,但立刻又忍着灼烫去摸到了飞鸢的隐秘机括,用力一按再顺势推了出去,已经烧去一半的飞鸢就歪歪斜斜地自行滑翔出去,远远地坠落在了不知哪个角落里。一会儿就算追兵渡过了河,循着机关翼的黑烟与火光找去,也只能找到一副烧剩的骨架而已。
      唐铭吐出一口气,然后游目四周,两条冷俏的眉毛紧紧绞了起来。
      脚下这建筑似塔非塔,似柱非柱,突兀地耸立在这处荒野,柱身全用石砌成,柱顶是一个大圆台,就是唐铭现在所处,圆台中央还有根一人多高的石桩子。整个柱台高逾百尺,上大下小,又拱上下的梯子、缆绳,怪异的很,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唐铭倒不管这建筑是干什么用。令他锁眉的是另一个问题。
      事实上,唐门武学无论内力、轻功、招式都算不得出众,但依靠机关器械和毒药的辅助,反而比什么厉害武功都更有杀伤力。是故唐家堡虽然在江湖中声明赫赫,但一直不被看做武学大家。
      反过来说,唐门弟子若是失去了器械,就像剑客折断拇指,是极大的打击。
      唐铭沿着石台边缘走了一圈,低头看,直上直下,高度足够让人目眩。他暂时被困在了这怪异建筑顶上。没有了机关翼协助,他要下去,只怕要好好想想,花一番力气,费百般周折,加万分小心。
      他便暂时搁置了怎么下去这件事,有些疲色地一跤坐下,低头去审视自己的左肩。贴着锁骨下边扎进了一根袖箭,暗色的箭杆已被折断剩短短一截露在外头,在暗青色的衣物间很不显眼。唐铭将伤口处的衣衫撕破一个口子,捏住箭杆,吸一口气,迅速地把利器从皮肉里拔了出来。
      锁骨下边小小一个血洞,唐铭煞白着一张脸,伸手从腰际摸出个火折,晃燃了凑到伤口下面,闭起眼,眉头聚锁起来,像是准备了片刻,然后猛然把火折往伤口上一送。火舌灼过皮肉,血流便止住了,只不过那一下疼也直冲脑际,疼得他眼前一阵发黑,直甩脑袋才让视线清明起来。
      兴许是剧疼时手一挣,原本别在腰间的一个机关小球松脱了,滴溜溜地从石台边缘落了下去,坠到地面上,居然没有摔坏,蹦跳了几下骨碌碌地向前滚动着。
      没滚出多远,就撞到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打着转依在靴子边停下了。
      一只保养良好的手将脚边的球形机关拾了起来。
      唐铭站到高台边缘看下去,就看到下头一人一身淡金华服,俯身拾起了他的东西,正微微仰起脸,从下面看着高处的他。
      这石台着实高,两人彼此都看不清脸面。但那人腰后所悬的巨剑唐铭认得,这八成是西湖藏剑山庄叶家的子弟。
      ——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叶枫晚是跟“他们”一伙的。
      但也不全然是。至少,叶枫晚就不和他们一块儿行动。
      因为这事儿背后有些弯弯绕,叶枫晚无意但恰好知道些隐情。他是个脑子明白的人,这就最好不要跟当事者多相见,免得尴尬。再者,叶枫晚也不高兴和他们一道,一天到晚地跟他们唱戏。
      所以他随便捏了个无可置喙的理由,一直在若即若离地保持距离,自个儿行动。
      他无意中走到这处有些蹊跷的遗迹,便停留一阵,查探了一下,然后就刚才,看到这唐门弟子仓促飞来,降落在此,看着他推出机关鸢诱敌远走,看着他估量高度时的迟疑模样,又看他自医自救。这唐门弟子倒是没发现他,直到一个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机关掉落下来。
      叶枫晚与他一高一低地对峙了片刻。接着叶枫晚缓步走到塔柱底下,目测了一下高度,又退后几步,然后一提叶家的精纯真气,跃然而起,点着柱身盘旋借力而上,一口真气用完,已经过了半腰的高度。眼看着无以为继的时候,他反手抽出背后轻剑,“破”地插入柱身,土石崩裂,竟然轻易没柄。叶枫晚挂在剑上从容借着了力,再提一口真气,就轻轻巧巧地掠上了石台,落在唐铭眼前。
      唐铭在他开始上塔时就抽出了腰后的千机匣,变形成□□,手指扣在弦上,只差没有直接举起瞄准着他的鼻子。
      叶枫晚在地上蹭了蹭靴底的泥灰,然后看了看手里掂着的机关球,随手往前一递示意还他。
      唐铭没有接,一手提着千机匣,一手扣在弦上,面无表情地瞧着他。那冷漠拒人的敌意,只怕十丈外都看得出来。
      叶枫晚耸了耸远山一般俊逸的眉峰,向前走了两步,把东西递到他跟前晃了晃。唐铭立刻退开两步,不动声色地保持着距离。
      叶枫晚收回了手,打量着这名年轻的唐门弟子,一面随口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唐门弟子?”
      这第一句话出口,唐铭就把弩端了起来。
      这话明摆了,叶枫晚和“他们”是一路的。
      只是他问这话的口吻未免太过随意,加之他嗓音低醇,带点儿不紧不慢的懒意,未免太过……缺乏应有的敌意。
      唐门的千机匣弩口奇特,恰似一张怒张的龙嘴,虎视眈眈地对着叶枫晚。叶枫晚视若无睹,自顾说了下去:“看来你就是了。知不知道你保的是什么人?”
      唐铭不接他的话,他便继续说道:“长青镖局盛庄主,上个月独子成年,广邀朋友,筵席上却怒杀七十余人而去,一路向恶人谷逃匿。长青镖局为了给武林同道一个交代,也算大义灭亲,邀请各路正派朋友协助追拿盛天风。你保护他遁入恶人谷,倒叫那些平白屈死的人,何处去伸冤。”
      唐铭修长灵敏的手指摸到箭匣,确认了一下弹药的数量,一面启开双唇说了句:“这我不管。”
      叶枫晚听了,露出个略微恍然的表情道:“哦……你会说官话。”
      唐铭觉得此人当真莫名其妙,忍不住皱着眉回了一句:“你不是也会说?!”
      叶枫晚摆摆手:“算我大惊小怪了。你总不吭声,我还当你不会讲官话,还担心我说了半天是鸡同鸭讲。”
      唐铭道:“你确实是。”
      叶枫晚悠然道:“你说我是鸡呢还是你是鸭?”
      唐铭道:“奉劝你一句。”
      “请讲。”
      “废话可免。”
      叶枫晚听后笑了,不紧不慢说:“行啊,你不想说话,那这样,我们先下去,脚踏实地再谈别的,如何?”叶枫晚嘴里问着“如何”,手上已经不由分说作势向唐铭搀过去,被唐铭一挥弩格开,警告似的瞪视着他。
      叶枫晚悠悠道:“何必拒绝好意。方才我一直在附近,你的机关翼已经毁坏,我看到了。你们唐门中人,过于依赖机械之力,一旦失去这些外力,就捉襟见肘,不算顶高明。”这样指摘其他门派武学相当失礼讨嫌,叶枫晚偏轻飘飘地在唐铭这个唐门弟子面前说,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
      唐门弟子出了名的维护家族,果不其然,唐铭虽然寡言也忍不住反唇相讥:“我唐家武学何时轮到你这等人来指点。藏剑武功,也不过是仰仗兵器之利,华而不实。”
      叶枫晚拍了拍腰后悬着的重剑,闲闲道:“是不是华而不实,我不清楚,只知道我一招风来吴山,还没有人敢不撅着屁股跑的。”
      唐铭截道:“够了。”唐铭盯着他,道:“你废话,那我来说。你是不是要追杀盛天风?
      叶枫晚倒是干脆,有问便答:“毕竟是武功公事,藏剑山庄不好置身事外。”
      唐铭道:“我要保盛天风安全入恶人谷,这是任务。”
      叶枫晚道:“我知道。你们唐门子弟,不论做杀手还是暗卫,在江湖中都是一等一的好口碑。”他笑了笑,“我们有那么点冲突,真是遗憾。”
      唐铭点点头,说:“好。”
      然后他一扬手,不知触动了哪处机巧,叶枫晚一直掂在手里的球形机关猛然开裂,拦腰弹出两柄刀刃。叶枫晚小吃了一惊,反应也快,立时松手放开,不至被割伤。
      唐铭白铁覆面,冷冰冰地将五指一收,只听砰然炸裂声,那小小机关竟然爆碎,碎片激射。叶枫晚刹那应变,迎风回浪,倒掠数尺,站定时左边脸颊上已经被碎片刮开一道细口。
      唐铭远没有停止,叶枫晚尚未落地,就听到了千机匣的机括发动声。
      是以他一沾地,就侧身连让数步。两排弩箭擦过外袍,嗤的轻响,袍上绣着的金线被箭尖所挑断。
      这一连串的避让,叶枫晚已经退到了高台的边缘,脚跟几乎已踩出台外。叶枫晚猛然伸手一拒,断喝道:“慢!你不要动手。”
      唐铭正平端弩机,对准叶枫晚的脑袋,下一发弩箭跃跃欲出,闻言他权衡了那么一刹那,终是缓缓放松了扣着枢机的手,千机匣稍稍垂下,嘴角似乎还略略勾起了一些,好像在讥诮地对他冷笑。
      叶枫晚见他停手,松口气笑了一下,用手背抹抹脸颊上的创口,叹着气说完后面的话:
      “我的轻剑,上来时留在下面了。你要是逼我太凶,我可只能用重剑还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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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岱宗飞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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