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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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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看得入神?”
来人是赵元胤。
我起身连忙将手中的书合上,这才发现,外间天色漆黑,偏殿四处的灯座上早已点上了灯烛。
与桃姐姐一起在此候旨,等得有些无聊,便取柜上的书看了起来。
“山海经?”他在榻上坐定,目光看向我掩在手里的书。
我点头。
“还是尔等身为女子自由些。”赵元胤望了眼殿内书柜,殿内满满一圈书架排着百家书籍和层层叠叠竹简说道,貌似颇有感慨意味。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笑了笑,开口道:“朕幼时顽皮异常,最不爱读书,尤其不喜那些治国之道的圣人经典,通篇枯燥乏味,皆是泛泛而谈。”
“某日,朕的内侍上呈了本山海经和几本坊间奇闻,朕读后爱不释手。可太傅知晓后再三劝诫,此类精怪传籍荒诞不经,扰人心智,于治国之道无益。”
“朕自然不听,且厌恶太傅小题大做,依旧照看闲书不误。”
“没多久,太傅将这事上报了太后,于是朕挨了太后好一顿训。”
“说起朕的这位太傅,平日一板一眼好生无趣。即便下了学亦时时劝诫朕这做不得,那也不可,行事迂腐,又喜在太后面前嚼舌。”
“后来,朕想了一法,让内侍私下去尚药局要了几味无色无味的泻粉,偷偷放入太傅的茶水中,彼时天气暑热,下学时太傅又多饮了几杯茶,听闻回府后泻肚了好几日。”
“无太傅在旁啰嗦,朕心中窃喜,如愿以偿旷了学,连日骑马行猎,恣意游乐,好生畅快。”
“可过了没几日,太傅上禀太后请辞称病告老还乡,太后何等聪明,彻查此事,命朕罚抄论语百遍,不准借他人之手。”
“可怜朕,足足抄了一宿。”
讲到这,这人貌似叹了口气。
“笠日太后让朕亲自奉茶与太傅请罪。”
说到此处,他望向我,剑眉微挑:“你猜怎么着?”
我摇头。
“朕温言相慰,可太傅接过茶盏,面色惨白,无论如何就是不肯下口。”
我绷了绷嘴角,忍不住笑了,侍立在旁的李忠明和几位宫人亦忍笑,还是漏出了几分笑声。
赵元胤倚着塌靠也笑了,通身冷峻因这笑添了几分柔和。
这人幼时原来与寻常乡间少年无异,不爱读书,顽皮捣蛋。
笑过后,殿内又安静下来。
赵元胤缓缓起身下榻,走近我身旁。
我警惕起来。
他很快抽出了我手中的那本山海经,忽然拾起我的手腕道:“莫看了,小哑巴。”
“朕带你夜游太液池。”
夜色下,紫宸殿外已候着御撵。
赵元胤拉着我往撵上走,我跪在地上,连连摇头。皇宫中,非帝后不可乘坐御撵,我不想明日就死去。
这人轻笑了声,向四周随侍的众人道:“今日所见所闻,莫泄露半字,尔等听清了?”
“诺,谨遵圣旨。”宫人们行礼道。
“上来吧,他们是朕的近侍,无人嚼舌根。”
我愣了愣,见他嘴角噙笑,貌似心情不错。
撵上坐定,李忠明将御撵四周纱帐垂下,便指令撵夫们往前走。
赵元胤倚着靠座,睨了我一眼,见我缩坐在塌上一角,笑了笑未再言语。
太液池位于大明宫中轴绕北部,池边停留着画舫游船,池面种着莲花,据说池上还建有凉亭,回廊、殿宇,每逢时令佳节,皇帝常在太液池上的蓬莱殿大宴群臣。
如今九月多,原先满池的莲花已无踪迹,一轮秋月静静地倒影池面。
画舫甲板上备着一桌御膳,几位宫人侍立在旁。
还未看清满桌的珍馐美食,菜香扑鼻,胃悄悄咕咕叫了几声,腹中的孩子不安的踢了我几下,其实早饿了。
赵元胤入座:“一同用膳吧。”
我犹豫了下,行了个礼也入座了。
侍立在旁的布膳宫人有条不絮的为他布菜,赵元胤不紧不慢吃了起来,食相斯文。
我偷偷观察了下。桃姐姐曾说,大内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历朝历代皇帝以防刺客因食物喜好下毒,所以无论多美味珍馐的菜品每道只能下筷三次。
今天一看,也确实如此。
吃着嘴里的佳肴,忽然觉得赵元胤这皇帝当得也有那么点不如意。
“为何看朕?”赵元胤悠悠道:“可又因朕玉树仙姿让小哑巴挪不开眼?”
吓,我摇头,赶紧低头吃饭,一口气未顺,被米饭呛到,我捂着嘴,险将口里的米饭喷了出来。
赵元胤大笑:“小哑巴,也不知为何,朕就喜欢和你逗趣。”
我在内心对此人翻了无数个白眼。
用完膳,赵元胤屏退了宫人,拉着我往舱内走去。
脑中瞬间空白,情急之下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天空。方才在甲板上望见星空朗朗,拉他一同观看,星空最易催眠,也许只要他早早睡着了,我今夜便不用侍寝。
赵元胤回身,瞳仁微闪有些惊讶:“你怎知朕要带你去舱顶赏星。”
我愣了下,随即摇头,好巧不巧。
画舫舱内一角置设楼梯,赵元胤领我爬上了舱顶。
明月悬空,星海璀璨,此时站在舱顶望去太液池周围,各处散落亭台水榭一览无遗。
好美。我心中道。
想起了云音山的星空,也如此景般醉人。
成婚后在云音山住了短短数日,入夜天气舒朗时候,我和阿黎便依偎在紫藤架旁乘凉赏星,听他数着漫天星辰娓娓道来。
想到这里,心中又美好,又酸涩欲泪。
“瞧,”赵元胤躺在舱顶上,枕着脑,手指着星空:“北方那最亮的几颗,便是北斗七星。”
我坐在他身旁,望着星空他所指的方向,点了点头。
是,我知道。几个月前,我的意中人,他曾告诉我那是北斗七星,漂泊在外的旅人若是迷路了回不了家,就抬头看夜空中的北斗七星,因为它勺柄指北,能辨别方向。
阿黎,你如今在吴郡吗,我望着北斗星,却回不了家了。
星海静谧,画舫游在池上,吹来夜风习习,伴着船役们轻轻的划桨声。
我开始犯困,强撑着险些阖下的眼皮,心中苦笑,我想催眠赵元胤,却忘记自己怀胎后才是最易睡眠的那位。
身上的披风忽然动了动,我回过神,睡意瞬间跑到九霄云外。
只望星空,却不知赵元胤已坐起了身,是他方才拢了我的披风。
“不能在这睡着。”
我点头,笑了笑。
月色下,赵元胤站起身,抚了下袍袖,往下舱的楼梯走去。
我起身跟随。
回到舱内,赵元胤唤来李忠明:“阿翁,回宫安寝吧。”
“诺。”
“又傻站作甚?”赵元胤在榻上饮了口茶:“你过来。”
正待上前跪坐榻下,忽地他迫下身子,拉住我的手,盯着看了我片刻,忽然道:“给朕笑一个。”
手腕被抓微微有些疼,不知是哪做错了,惊惧之下,我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
“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松了手腕,迫起我的下巴,一针见血道:“心不在焉。”
“阿娇。”赵元胤第一次唤了我的名。
我忍了忍,抬眼看他,烛光下他的眸光炯亮而清冷。
赵元胤貌似有些无奈:“不想笑其实可以不用笑。”
我怔愣了下,点了点头。
夜色中紫宸殿的几位近侍宫人在殿外迎候。
下撵后,赵元胤往殿内走去,我立在原地,回头张望,在宫人中找到了桃姐姐。
桃姐姐对我微微摇头,眉眼神色俱是担忧。
我明白她的意思。
这时,原本跟随赵元胤身后的李忠明走来,
“娘娘。”
我对他笑笑,便随他进殿。
配殿厢房里,随侍宫人卸掉了我的发饰和妆容。沐浴洗漱后,身着里衣,我随侍寝宫人进了紫宸殿后堂,皇帝寝室。
虽已入秋,但天气仍有些热。
赵元胤披发斜卧床榻上,手拿着卷书安静的看着,胸口的里衣未系上,赤果着大片雪白肌肤。
我慌忙垂眼,行礼。
“安寝吧。”赵元胤放下书,躺下身子说道。
宫人吹灭了灯烛,床榻周围一下子昏暗了下来。整个寝室,惟有四周角落留着四盏烛光。
我心里忽然慌张起来。真想逃离此地。
看了看周围,两名宫人跪坐在床榻旁,还有两名宫人跪坐在寝室大门旁。更别说外间还有若干宫人。
正想着,回头却吓了一跳,不知何时赵如意坐起身,看着我。
“你这傻瓜。”赵元胤扶额:“莫不是今夜也跪坐侍寝?”
我摇头,暗吸口气,轻轻地爬上了床榻里侧,旋而拉过榻上的丝被,平躺闭眼。
过了很久,赵元胤未再言语,好似已经睡着了。
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迷糊浅睡中,一手搂了过来,我一个激灵睁开眼,微弱烛光下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另一双眼。
赵元胤怔愣了下,缓缓开口:“朕未见过像你这般睡相不堪的女子,又是打鼾又说梦话,还会……”
他眨了眨眼却不再言语。
我径自往下看了一眼,又惊又惧。
天哪,哪里知道,我的右腿竟不知何时斜横在了他身上。
原本习惯平躺睡,可自从有孕后,每次睡醒都发现自己成了侧睡。
我愣了下,慌忙抽回腿,挣扎着起身准备跪下。
“唉,将天明,快些睡吧。” 赵元胤侧躺回身。
我悄悄舒了口气,重新躺平,心中诧异我何时会打鼾说梦话了?以前未听阿黎说过。
不敢睡着,只好睁着眼躺着,好不容易看见纱帐透进了一缕青浅色的光,天光终是破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