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月明 锦瑟花开》燕九九

1、第一章

　　雨后山坡上有一种清冷的感觉。周围弥漫着杜若花的香气，而空气中还缭绕着某些不知名的野花木草的气息。
　　小心翼翼的迈出步子，可看着脚上精美的绣花鞋无力的陷进潮湿松软的泥土里，我顿感懊恼。
　　今天真不该穿着新鞋子出去。
　　“娇娇，把油伞带上，虽说已出了太阳，不定回来时还会下雨。”
　　回头看见阿婆慈祥的笑脸，我点头接过她手中的伞。
　　“早些回来，集市上有娇娇喜欢的物件就买下，不要担心家用。”
　　阿婆弯下腰想替我抚净绣鞋上的泥巴，我赶紧拉她起来，自己弯着身子去擦。

　　我不是小孩了，她却还当我像小孩一样照顾着我。
　　见她笑得有些伤感，她说：“真真岁月不饶人。我若是还年轻个几年，就能像往年陪我的娇娇下山赶集了。”
　　我笑了笑，摇摇头，用手比划着说，阿婆和娇娇一样年轻，阿婆不老。
　　阿婆见了，脸上笑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她握着我的手送我到山路口，她说：“吴郡繁华，世道虽清明，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有陌生男子和你说话千万不要搭理他。我儿定要记住了。”
　　这句话阿婆常说，以前是因为我年幼且随她一直居在山中，阅历甚少，她对我不放心。
　　近几年来她腿脚已不利索，如今我已长大，亦能独自一人下山去他山别处采摘药材，她依然不放心，每每千叮咛万嘱咐。
　　这一次三月初十要下山赶集，我同样对她点头，让她放心。

　　她跟往常一样站在山路上看着我下山，站多久，我不知道。每一次我回头总能看见她，有时在山道上回头望去已是一个小黑点，有时看不见身影，但我知道，她还在那里，在小屋里等我回家。

　　我是一个哑巴，也是一个孤儿。
　　十六年前冬日雪天某个黑夜有人将我遗弃在云音山上的一片竹林里，后被采药的阿婆抱回去收养。想起这件事阿婆心有余悸，她说她从不在那个林子里经过，也很少半夜时候去采药，碰巧那天山下有户人家半夜敲门来看急诊，但是缺了一味药材，她才去那个林子采药。
　　当时尚在襁褓的我被发现时已经中毒了而且发着高烧，阿婆说万幸的是下毒之人用量极其微少，只是华佗再世也不能让我发出声音开口说话。
　　所幸的是我活到现在都很健康，只是不能发声说话。
　　我叫李阿娇，名字是阿婆给我取的，在她心目中我是她娇贵的宝贝，所以她常常叫我娇娇。
　　其实抱回来时我脖子上有块玉牌，上面刻有名字，萧锦瑟。
　　但我更喜欢阿娇这个名字，因为名字是阿婆取的，这是亲人为我取的名字。

　　时至今日当年妙龄少女已垂垂老矣，可有些记忆永远都不会磨灭。就像婆婆，她就是我人生最初的美好记忆。
　　阿婆就是我的亲人。
　　是她抚养我长大，给我做好看的裙裳和绣鞋。婆婆还教我识字读书，每当她给山下那些人家看病时，我会帮她看着药罐子，帮忙写药方，耳濡目染我也跟她学了一些草药医理。

　　我沿着山道直走下山去，心情开始雀跃，好久没有下山，连山路旁的野花今日见着都变得特别美丽，我踢踢小石子，看它们连翻好几个跟头消失在草丛里，卑微的到处可见的狗尾巴草今日也变得可爱起来。
　　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一位少女的声音：“爬不动了。二哥哥，等等阿楚。”
　　我向下望去，山道上有位少女弯着腰身，此时不住轻捶小腿处，显得有些气喘吁吁，而她右前方有位男子正气定神闲的迈着步子向上。

　　“二哥哥，背背阿楚嘛。”这是个穿着桃色流仙裙的美丽少女，已然累极了，蹲在了台阶上撒娇央求道。

　　站在山道上那身着云青色锦衣的男子闻言摇头，好似无可奈何般笑了：“不可。我家的阿楚如今已是及笄女子了，莫要学从前随性胡闹。”
　　“及笄了又如何，阿楚还未嫁哩，二哥哥如今便急着不待见我这妹妹了。”少女噘了嘴，哼了声转了头故作恼意：“二哥哥就不似大哥哥那般好。阿楚从此不理你。”
　　锦衣男子摇头，一脸宠溺的笑意：“好好好。别发孩子脾气。先稍作休息，完了二哥哥再背你去云音祠歇脚，这总行了吧。”
　　少女闻言，又绽露明媚笑容。
　　“二哥哥，我们在吴郡打听了多少人，却无人知晓什么神医赛华陀，阿楚怀疑，姑母许是听错消息了。”
　　“既是隐世神医，自然咸少人知晓。”
　　男子宽慰道:“姑母行事向来缜密，她得来的消息错不了。再者，我们真若寻不到，权当出了次远门游山玩水了一番。”
　　少女闻言，笑了笑，旋儿语气轻快：“倒也是。阿楚长这么大，唯有这次和二哥哥一同来江南最欢喜。”
　　言语间，锦衣男子站在山道上望去。

　　他看见了我，疾行至离我几步阶的距离：
　　“唐突姑娘了，鄙人是路过此地的游人，不幸家中长辈染有重疾，传言云音山曾有位神医赛华佗在此隐居，特来求医。敢问姑娘可知晓赛华陀居在这山中何处？”
　　这人声如清泉，言语间行云流水般向我作了个揖。

　　我对他笑了笑，摇摇头。
　　又是一个寻找赛华佗医仙的外乡人。
　　多年来，来此山寻找医仙的人未曾间断，但都徒劳而返。
　　其实赛华佗几十年前便死了，因为我的婆婆就是赛华佗的徒弟。婆婆曾嘱咐过我，若是遇见外人寻问起医仙之类的，一律摇头不知。
　　除此以外我也确实不知晓。

　　这个陌生人长着一双凤眼此时耀眼的阳光下微微眯起，而站在这狭窄得山道上，相隔数个台阶我仍然望见他身后的那名美丽少女不住打量我的眼神。
　　“多谢，叨扰姑娘了。”男子道。
　　我微笑了笑，又对他摇头，示意无妨，又轻捷的迈着步子从他身旁走下台阶下山去。
　　阿婆说过不要搭理陌生人，我并没有忘记。

　　三月，是城中众多青年才俊游子佳人赏玩踏春的时候，所以山南通往云音祠的那条山道上隐约传来游人笑声。
　　从前小时候，在某个盛夏晚间，阿婆喝了几杯自酿的杨梅酒后，和我说了个故事，说的是云音娘娘悬壶济世行医治病的义举，她还说云音娘娘生前时候便住在云音山。自她死后，才建起了云音祠。
　　那里长着一棵寿命百余年的大兰树，每逢到了春季时候整棵树上开满洁白的花朵，香气溢郁飘满了整个祠堂，连靠近山道旁也能够闻见它的香味。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浮现回忆的神情，仿若她曾经也住在云音祠一般。

　　那时在好奇心驱使下，我便常去云音祠，想知道大兰树到底长什么模样？
　　后来婆婆知道了，她叹气道：“怪我和你说了胡话，娇娇，以后莫要再想去看那棵树，传说那树三年才开一次花，但是花开后却终年不败，甚是妖异。有修行的道士路过祠堂时曾说，此树不祥，花开时候寻常人莫近，否则会带来不幸。”
　　只是为何那兰树开花会给人带来不幸？大约在于我年龄太小，听不甚明白。
　　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据说那棵树被锁在一个院子里，常年都有姑子看守。我从小至今都觉得那兰树神秘好奇的很，以前曾央求过云音祠里的静姑姑，可她也说，不要去看那棵树，那是祠堂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