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长安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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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李悦第一次起的这么早，不到7点半就已经出现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台上。套用广播电台里主持人的话来说，“今天整个N市都笼罩着厚重的浓雾，而这样的天气五十年来还是头一遭”。走在小区路中间，李悦甚至连两旁的路牙都看不见，能见度别说五米，估计连三米的视距都有些勉强。
毫不犹豫地打消掉开车的念头，李悦选择去坐公交，然后转地铁到自己今天的目的地——N大学。
从还是学生开始，为了生活，也因为喜欢，李悦已经开始零散地寻找一些电影、电视剧里的龙套角色演出，即使是话剧他也愿意参与。赚钱养活自己的同时，他也缓慢而持久地积累着表演经验和人脉，因此毕业时，他已经可以有机会去挑选角色出演。尽管仍是些大龙套或者戏份并不重要的小配角，但却终于让他在N市扎下根，甚至可以做些自己所喜欢的事情。
而今天他之所以要顶着浓雾去N大学，全因半个月前刚接的新剧里，他所需要出演的角色身份是大学数学系的老师，这个角色戏份虽然不多，却比较重要。
表演学院里是难得有数学老师的，因此为了了解和贴近角色，李悦托了朋友和N大学数学系的一位老师联系上，约好今天去听他的课。已经答应的事情，李悦是无论如何也要办到，除非不可抗拒的困难。
所以，即使大雾再浓，李悦还是坚定地出门登上公交车，心怀忐忑地期待不要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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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小霜刚推开茅屋的木门，翻滚的浓雾就夹杂着冰凉的水汽狠狠地扑到他的身上，让他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砰”地将门闭上，他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咬咬牙重新将门打开。
屋内积蓄一夜的暖气就这般被张牙舞爪侵入的冷雾掐灭殆尽。鱼小霜走到院中，茫然发现自己竟连巴掌大的院落都看不了然。灰白中邻人的声音如往常传来，锅铲敲在铁锅上的“呯乓”声，孩童不肯起床的假哭声，夫妻因为争执大雾中是否还要出门去东市买物件的吵嚷声……鱼小霜站立在浓浓的白雾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姐姐和姐夫还在睡着，他闭上眼思考片刻后，还是揣紧怀中的物什，小心翼翼地奔出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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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开车只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公交和地铁加上步行，足足花了李悦两个小时才到达。走进教室的那刻，正赶上两门课程中间的休息。他终于松下口气，寻了个靠近窗户的空位坐下，既不靠前也不退后，总之是能看清台上讲师举动的位置。
数学讲师踏着上课音乐走上讲台，目光在教室内众学生中梭巡一圈，看到李悦时，后者轻轻抬了抬手。讲师便朝着他礼貌地笑笑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开始了自己的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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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小霜出得院门，便依照着自己的记忆贴着大路的边沿行进。路上行人、马车绝少。大约三刻钟的功夫，在他的左手边赫然出现一道华丽广大的乌头门。重檐叠加，是四品官员才能有的形制。于是他放慢脚步，踱到门前站定。
“什么人？”看门人察觉到门前有人，大喝一声从耳房里跑出来。看清来人是鱼小霜后，他的表情忽然松懈缓和。“是你呀，今天这么大雾居然都没迟到”他的表情瞬间有丝奇怪和暧昧，“进去吧，恐怕郎君等了你一夜呢。”他边说边将大门打开条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
鱼小霜不愿看他脸上的表情，只埋头朝他拱拱手回了个礼。单薄的身躯侧着一挺，便滑入厚重的门内。
紧贴着胸膛的那件物什此刻似乎有温度散发，鱼小霜低垂着头，继续凭着记忆完成着脚下的路。
每向那人靠近一步，他的心口似乎就更加热烫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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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悦的面前摆着本子和笔，讲台上老师说的那些数学模型和数学理论他几乎连一个字都不懂，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台上人的表情神态、言语举止。他认真地在本子上记着，顺便也写下自己的想法。离下课还剩大约十五分钟时，讲师主动地将话题跳出当天授课的内容。
“……今天的课要说的大致就是这么多。不过今天我发现了有两个，嗯，你们应该是物理系的学生吧，来到我的课上。其实我见过你们俩好几次，我很高兴自己的课程能够得到你们的亲睐。其实我本人也很喜欢物理，所以用剩余的时间，我来扯点闲篇……”讲师忽然转变的有些幽默的说话风格，瞬间就抓住了教室里所有学生的注意力，包括李悦。
“那我就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吧，你们得原谅有点年纪的人啊这个脑子啊，记忆力啊，都会退化。我们先谈谈物理和数学的关系。我记得我大学时应用数学的老师曾经说过‘物理学中每一个新的理论都需要新的数学工具’……所以现在很热闹的‘超弦理论’，便是数学家们通过推导而出的和物理学关系非常的理论，才能够数学的角度上来说，它能够解决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之间矛盾的新理论。这听上去很美，是吧，但是，这个理论却并未完全被物理学家们认同。在这个理论中，数学家们推导出宇宙的最大有十个维度，现在还有人提出甚至10+1个维度……多维度空间的概念我想大家都不陌生，举个例子，你们都很喜欢看的，各种‘穿越’小说里所说的‘穿越’，便可以用多维空间来进行解释……”
老师娓娓的声音回荡在课堂中，窗外的大雾依旧浓烈难散。
李悦边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边听着台上的老师对他的学生讲述着有缺的知识。这样的谈话使他想起自己上个月刚刚杀青的一部戏，那是由一本目前很畅销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男主角便是从古代穿越到现代，在都市里闹腾一番之后又回到原来时空的故事。他在戏里出演古代豪臣豢养的一个刺客，最后因为背叛主人而被杀死。他记得自己在片场，空闲的时候还和场记开玩笑吹牛，说自己要是能够穿越，一定去把历史上有名的美人都睡个遍。场记就揶揄他，睡美女有什么值得炫耀，把美男子都睡一遍才是真正的牛。
他听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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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小霜走到一间精致的屋宇前停住，犹豫片刻后抬手在紧闭的门扉上轻叩。安静的雾里，就听见内里传来一阵“悉索”衣物的声音。待得声响停止，一个懒散且似有点不满的男人声音叫道：
“进来吧。”
听得熟悉的声音，鱼小霜的耳根不由猛然发烫，四肢倏然紧绷。
他推开门。青铜的灯树火光灼灼，将屋内映照的十分明亮。一个面色有些疲惫的中年男子将身子靠着凭几，斜倚在床榻上。与他孱弱的身体状态不同，他的眼睛十分的明亮有神，目光中暗含着几分犀利。
鱼小霜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低着头。下意识蜷缩在身后的手紧张地抠着门缝。他的心里全是空白，脑袋里却塞满纷纷攘攘各种念头。
“不是让你昨晚就过来的嘛。”男子开口，语气颇多怨赀。
鱼小霜不敢抬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盯着自己沾着泥尘的粗麻鞋，给旁人的感觉有点委屈，又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站的离我那么远？过来！”中年男人察觉到他的抵触和抗拒，十分不满地开口命令道。
匆匆瞥了眼他故意做出的威严仪态，鱼小霜有些慌张，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指关节握的泛白。终于他还是猛然离开依靠的门扉，抠在门缝中的手指忽然使力，将门“刷“地拉了半开，他也不管不顾，一路踟蹰的向床榻靠近。浓雾跟在他的身后，悄然涌进。
中年男人见他听话，这才略微松下面上严厉的表情。他并没有对敞开的大门表示不满，相反，他甚至带着兴味地望着鱼小霜行走在浓雾缭绕间，一步步地拉近与他的距离。男人好像渴腥望馋的猫，眈眈地盯着自己饭碗中的鱼。
快要达到床榻边缘时，中年男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伸出双手掐住鱼小霜的腰，大力将他拖进自己怀里。鱼小霜惊恐将双臂缩在胸前，男人衣物上的香料味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就像一张密密的大网裹着他，逼的他无法动弹。
鱼小霜的手指颤抖着，紧贴在胸膛上的硬物忽然变冷，冷的快要将他的心跳熄灭……
窗外几乎一成不变的乳白渐渐吸引了李悦全副的注意力，鬼使神差般，他抬起胳膊将身边的窗户拉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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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也没有风。只是外面原本寂静的浓雾似乎一下子兴奋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入教室里。瞬间，教室里所有的人就被它们不停往里灌入的情形惊呆了。
因为仿佛云朵飘荡在身侧的场景，实在是既梦幻又奇丽。
乳白的雾气进到教室后并没有消失，它们变换着身姿形态，游走在空白的空间里。很多学生都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仿佛这浓雾是白色的棉花糖，伸手便可以抓到似的。
老师只能中断自己的话语，无奈的看着课堂上玩着雾气，兴高采烈的学生们，李悦带着歉意的起身想要把窗户关起，却没料到引来学生们不愿意的惊呼，老师冲他微笑点头，他只好作罢。在同学的鼓励下，他索性将窗户打开，任那雾气大批地涌进来。
因为靠着窗户最近，不一会儿功夫，李悦再低头时，就连自己穿什么颜色鞋子就都看不清了。就这般静坐一段时间后，他的心里突然感到有些惶恐不安，因为他迟迟没有听见下课音乐声响起，而且就连教室里学生们的声响，似乎也都一同消失。
他陷在浓雾的包围中，没有声音也看不见图像，就像已经与世隔绝……
李悦赶紧向左摸索，想要把窗户关上，可是急忙甩出去的手却竟然扑了个空。他惊讶的抬起身体向侧面划动手臂，却发现本应近在咫尺的墙壁消失了。自己的左手边空空如也。他强作镇定，按着桌面向右边摸去。他起身边摸边走，按道理五个座位的长度只要走不到十步就能接触到桌面边缘，而他非常肯定自己至少走了二三十步——却仍没有找到尽头。
四周一片死寂。
李悦不由地惊慌害怕，就在他忍不住脏字国骂要出口的时候，他讶异的发现缠绕身边的浓雾居然正在快速的消散。
黄色的灯光自浓雾缝隙中漏出。他强压着心中的恐惧重新坐下。
烛树矮几，低床高架。李悦恍然间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上部戏的片场。还未定下神来，他就发现自己的视线正对着床榻上相拥着的两个……男人。
他们衣衫半解，几乎同时发现了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披散着头发的男人扭头吃惊地看向他，正要露出愤怒的表情。然而这个表情注定还没有做好，便会永远地从他脸上消失。另一个被他抱在怀里的男子，右手上正握着一把刀柄，刀刃没入抱他之人的胸膛中，很深。
李悦还没看清他们的面容，甚至还没来得及惊诧，大雾便迅速变浓，仿佛只过须臾时间，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下课音乐，课堂中的各种喧嚣声也似由远方传来，渐渐变得清晰。
笔记本和纸就在眼前，他呆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浓雾一消一聚中，他似乎做了个极为短暂的梦，又似乎是他大脑突然产生的幻觉……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还是身体有了毛病，亦或是上部戏留给自己的精神阴影……他就愣在那里，连老师都离开了，他也没有缓过神。
当晚约好的饭局上，李悦连连地向那数学讲师道歉。两人攀谈着还挺投缘，于是在犹豫片刻后李悦还是向对方说起自己在对方课堂上的那番奇特经历。却没想到这位讲师在惊奇的同时，居然试着为他做出一番解释：
“你有可能极为幸运地遇到了“时空重叠”的现象，好比我在课上最后扯闲时所说的超弦理论。西方的数学家们用公式和模型推论宇宙有十个维度，前四维——长、宽、高、时间，构成我们现在所生活的世界。而到五维空间时，我们就只能依靠想象去理解。简单点说，你去想象一个由时间和时间所形成的面，在这个时间面上，任意的两点之间都是可以用直线连接的。长、宽、高、时间、时间面，这就是五维空间。五维空间让不同时间之间的到达变成可能，但是不能一蹴而就。但是，如果我们将这个时间面弯曲，让面上两点相碰，那么就有可能发生你今天在教室里的那番经历。不明的原因或者条件启动了不同维度连通的按钮，让时间这条看似单一方向的“东西”在面上发生弯曲，两个时间点的瞬间接触，速度慢的让身处其中的人察觉……这很神奇……”
李悦对他的解释一知半解，关于宇宙的秘密也更加不是他想要或者需要参与的。他在心里自我安慰着，自己也许不过是做了场极为迅速的梦。对于李悦来说，认真地演戏，赚钱满足自己的需求似乎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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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黑的狱中，鱼小霜坐在脏乱的草垫上。阴暗中一袭猩红的袍角忽然跃入他的眼中。
来人停在他的牢房前，轻声道：
“赵道生……”
鱼小霜勾起唇角无声地苦笑，他并不喜欢被人叫做这个名字，这不是他的名字。可他不得不应承着，不情愿地挪向那人。
“主人有话让我转达给你，你必须咬定是太子指使你去杀明崇俨，你可明白？”
“明白。我……赵道生知道了。”
“嗯，你的家人……等你完成使命后，自会有人帮忙照顾。你明白否？”
“明白。我的主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人……请您代为回话，赵道生绝不会背叛。”
鱼小霜目送那人离去，心下终于安定。在主人通往权利巅峰的道路上，他只不过是一枚被拈来放置在她敌人脚下的石子。他成功的绊倒了行在她身前的人，怎还可能再留下危害她自己呢？
他不禁想起那日杀明崇俨，匆匆现身又急速消失的奇怪男子，如果不是他那般诡异的出现转移了明崇俨的注意力，只怕他的刺杀极难成功吧。万般皆是运命，本名叫做鱼小霜的男子坐在牢中平静地等待，等待自己最终死亡的到来。
监牢墙顶狭窄的窗户外头，一轮黄白的月亮光色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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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后的同一轮明月下，李悦似乎已将今日的“奇遇”抛忘，与对坐的人热烈喝酒攀谈。他不会理解，也不能明白，自己曾经参与了历史上一桩怎样的事情。
历史无数所谓的真相，也许就这般在宇宙揉搓的手中化为烟尘，随着时间点点消散。
长安从此，再未有过如此的大雾。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长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