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何处》沐北夕

6、逆流暗涌——第五节

　　云梓阳策马狂奔了三天三夜终于体力不支停下来，红蕖下马扶住自家小姐，在一个简陋的茶棚里坐下。
　　小茶官马上殷勤地上来问候，“两位小公子要点些什么？”看这衣着打扮定是大富人家的公子哥儿，今天有赚头了。
　　红蕖抛给他一两碎银，“捡你们这儿好的上，越快越好。”
　　“好咧！马上！”小茶官高声叫着下去忙活了，红蕖看着云梓阳因疲惫而泛红的脸颊，心疼地说，“公子，我们已经离开很远了，不要这么拼命了。”
　　云梓阳摇摇头，猛灌下一杯茶水，稍微顺了口气，“你不知道他的势力有多大，我们走得越远越好，最好走到天边去，再也不回去。”云啸山庄要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只怕她们再不走等待她们的只有被抓。
　　“公子……”红蕖还欲开口，云梓阳挥手打断她，“快些吃了上路吧。”
　　红蕖只好静声，小茶官端着热气腾腾的熟牛肉和两碟小菜上来，“公子，我们这儿的牛肉可是出了名的纯正，这小菜也是自家种的，公子赏脸尝尝。”果然是常年与商客打交道的主儿，说起话来顺溜好听。
　　云梓阳看看这个简单但不失淳朴的小茶棚，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正在后面细细地舀着甘冽醇香的乡间小酒，脸上很平和的笑容，看起来很满足。小茶官在茶棚里跑来跑去，身影轻动，他应该很快乐吧，自己怎么连个小茶官都比不上……
　　红蕖拉回云梓阳的神思，“公子，多吃些，我们待会还要赶路。”
　　“嗯。”云梓阳淡淡地点头，低头抿着苦涩的茶水，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她终于逃出云啸山庄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回去，但至少她现在是在外面，不是在那个死气沉沉的山庄里。
　　哥哥……你怎么样了？其实好想和你一起走的……
　　红蕖抬头看看天色，不禁皱起眉头，这天要下雨了。
　　“公子，我们走吧，再不赶到下个镇子，恐怕要淋雨了。”
　　云梓阳随手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翻身上马，红蕖紧随着而去，小茶官万分惊喜地拿起那锭银子，冲着她们的背影喊道，“多谢公子啊，下次再来哈！”
　　这次逃出云啸山庄的不止云梓阳，还有红蕖，她的贴身丫鬟。自小一起长大，红蕖是云家捡回来的孤儿，其实跟云连沉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云连沉成了云啸山庄的养子，而她则成了云啸山庄大小姐的丫鬟。云梓阳的性子她知道，嘴上不饶人但心底还是个孩子样，做不出什么坏事，况且在整个云啸山庄就她对自己最好，情同姐妹也不为过，所以这次她救了她。
　　没人会想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敢违逆庄主的意思，云晟更是没想到他让红蕖看着云梓阳会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错就错在他太自信，他自信云啸山庄的每一个人都怕他，没人敢忤逆他，他这样想，所以云梓阳会偷偷进他的书房偷《啸云九天》，他还这样想，所以红蕖救了云梓阳和她一起潜逃。他再这样想，恐怕要等到整个云啸山庄被人掀过来后才会醒悟。
　　雨，开始滴答滴答地往下打，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天色已经骤然暗淡，狂风忽起，路边的树枝像被人抽打一般不停地摇晃，前面茫茫地起了一层水雾，视线开始模糊。
　　“公子，我们找个地方避避吧，这雨太大了。”红蕖的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很单薄，但云梓阳还是听见了。
　　于是主仆二人快奔了几里，终于找到一个勉强还可以避雨的破庙，此时的云梓阳再没有了大小姐的脾气，从她逃出云啸山庄那刻起，她就决定再也不跟那个地方扯上半点关系，江湖浩大，这才是她云梓阳该待的地方。
　　湿答答的衣服穿在身上着实不舒服，但二人也不敢脱下来烘干，毕竟是女孩家，比不得那些五大三粗的爷们儿。只好找些干草生了火，围坐着，还在不停地打颤。
　　云啸山庄的下人进了山庄，云晟都会教他们些拳脚功夫，红蕖也不例外，要不她一个小丫头怎敢带着小姐出逃。当然这一点更让云梓阳不服，庄里的下人都可以习武，偏偏她这个正牌的主子却不能，想安分守己地当大家闺秀都难。
　　红蕖至少练过武，御寒能力自是比云梓阳强些，看见小姐的嘴唇都已冻得泛紫，红蕖心里也是万般的不舍。她脱下自己的外衣，搭在木棍上烘烤，“公子，红蕖先把自己的衣服烤干了给公子换上，再这样下去非染了风寒不可。”
　　云梓阳没有说话，发抖的身子凑着火堆，却丝毫不起作用。
　　红蕖解下竖起的发丝，擦着滴水的头发，为了出行方便，她们都作了男装打扮，女儿家出门在外总会有诸多不便。
　　红蕖散着齐腰的黑发，起身走到云梓阳身后，想替她也擦擦，但云梓阳却突然转身抱住了她。
　　“红蕖……我们该怎么办？我好怕他会把我们抓回去，我不想回去，我真的不想回去，就算不嫁给五叶山庄的二公子我也不想回去，红蕖……”云梓阳第一次这么放肆地哭着，以往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离开，所以她要坚强，可现在真正到了外面，她却开始害怕，那种随时有可能被抓回去的恐惧比在云啸山庄里沉闷还要可怕。
　　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经不起这般折腾，但她不想服输。
　　红蕖长她两岁，今年已经十七，按照正常来算，她已到了该嫁人的年龄。红蕖抱紧半坐着的云梓阳让她靠在自己腰上，就保持着这种姿势，“小姐，既然出来了就要往好的方面想，天地这么大，庄主不一定能找得到我们，而且少庄主也一定会帮我们的，不是么？”红蕖相信云梓曦会帮她们，因为云梓阳是他同根同源的妹妹。
　　想起还在云啸山庄的哥哥，云梓阳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是的，她还有哥哥，哥哥是不会看着她受苦的。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打算，外面静得只能听到雨打在地上的声音，整个夜都显得异常诡异。
　　“妈的！这什么鬼天气！”一个粗暴的声音在破门外响起，红蕖顿时惊醒，此时的云梓阳已经昏然入睡，红蕖抱着她的身子不敢妄动，外面不知是敌是友？
　　不多时那声音的主人便出现在她们面前，后面还跟着三个男人，看样子像是一帮跑腿的喽啰。
　　那人脸上一道骇人的刀疤直划到脖子根，眼睛瞪大，活像庙里的怒目金刚，样子甚是吓人。红蕖不由得抖了下身子，云梓阳察觉到她的异样，也慢慢睁开眼睛，在红蕖腰上蹭了蹭，“红蕖，怎么了……”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慵懒。
　　刀疤男人露齿猥琐地一笑，“想不到这地方还有这等美色，看来这雨下得还真是时候。”
　　闻言，红蕖已经猜到他们的意图，赶紧随手抓起身后废弃香炉里的香灰往云梓阳脸上抹去，不能让他们伤害到小姐，这是红蕖唯一想到的。
　　云梓阳被红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呸呸”地吐着嘴里的香灰，红蕖趁机在她脸上胡乱抹了几下，云梓阳彻底变成一个唱戏的大花脸，加上她还在滴水的发髻，看起来更是邋遢。
　　“红蕖你干嘛？！”云梓阳瞪着红蕖，用湿答答的袖子擦擦已经沾满香灰的脸，越擦越脏，云梓阳索性不擦了看着红蕖，真有点生气了。
　　身后的男人大笑起来，“看来是打搅了两位的好事，不如我们一起？哈哈……”
　　“什么一起？”云梓阳这才转身看着身后的四个男人，“什么好事啊？”
　　刀疤男没开口，他身后的三个喽啰倒是先抢话了，“孤男寡女在这破庙里能干什么好事啊，这小美人都已经把衣服脱了，不过看样子你们还没干嘛！是吧，大哥。”小喽啰谄笑看着刀疤脸，男人霍地把手上的大刀插到地上，走进云梓阳她们。
　　红蕖上前挡住云梓阳，“你们想干什么？”
　　“哟，怎么女人都爱问这个呢？你说我们能干嘛，不就是……”说着就伸手往红蕖脸上摸去，云梓阳甩手啪地打掉那双淫手，“注意你说话的态度！”
　　男人看着杏眼圆瞪的云梓阳，“小子不要挡路啊，要不爷爷连你一起干，这兄弟们可是不介意的，嘿嘿……”身后三人立即配合地发出一阵淫靡的大笑，听着云梓阳耳膜发疼。就算她没有经历过男欢女爱，她也开始意识到这些人想干什么，心里开始恐慌，她不会武功，红蕖学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绝对打不过这帮人，该怎么办？
　　男人更近一步，伸手捏住红蕖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来，红蕖扭不开，只得瞪着眼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睛里全是倔强和决绝。云梓阳伸手就要去抓男人的胳膊，红蕖微动挡住她欲动的手，云梓阳不明白何意，但她还是听了红蕖的话，收回手站着，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
　　“今儿个晚上就陪大爷，留你们一条小命，要是不识抬举可别怪大爷我不懂得怜香惜玉！”男人的手开始下滑，红蕖褪掉外衫的身子只剩下一层薄衣，在隐约闪烁的篝火下显得尤为动人。男人的眼里升起一阵□□，云梓阳已经感觉到这股危险的气息，再也按捺不住，抬脚就往男人□□踢去。但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男人早已察觉到她的动作，伸手箍住她抬起的脚，用力一提，云梓阳便被甩出去，跌在破败的香案台下，半响没了动静。
　　“相公！”红蕖大叫出声，挣扎着要过去查看云梓阳的伤势，男人哪会轻易放开她，稍微用力便卸去了她浑身的力气。
　　云梓阳趴在地上没有起来，她不是被摔昏了，而是在想红蕖的话，她叫她相公，她是在向那些人证明自己是男的么？她想干什么？！
　　云梓阳的男装还没换，此时脸上又是一团花，加上红蕖的那声相公，那帮人自然把她当成了男子。
　　云梓阳拍拍身上的灰尘，慢慢站起来，尽力笑得云淡风轻，“你们尽管动她试试，不要后悔！”
　　男人见云梓阳阴厉的眼神，瞬间也被怔住了，但随即大笑起来，“小子口气不小，有本事就来过两招。”男人挑衅地冲云梓阳勾勾手指，刚才他已经发现云梓阳全身没有一丝内力的气息，此人必定是个绣花枕头，不足为惧。
　　云梓阳知道拿话是唬不住他们的，但是现除了这个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她不能看着红蕖被他们糟蹋，绝对不允许！
　　“你们不就是想要女人么，我给你们银子去找青楼里的窑姐儿如何？多少银子我都付，她是我妻子，你们放了她，日后定有重谢。”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常年在外面奔波之人，身上不会有太多银子才是。
　　男人闻言，居然真的松开了捏住红蕖的手，“你给多少？”
　　好，上钩了。
　　“你说。”云梓阳尽量做出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无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像的。
　　男人笑了，很狂妄，他身后的三人也跟着笑起来，好像她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一样。
　　云梓阳急了，她不是怕他们狮子大开口，就算他们贪得无厌，为了红蕖她也不在乎，但是这种笑让她心里没了底。
　　“小子，知道我们老大是谁不？”其中一人不屑地说，“我们老大可是烈焰宫的十大坛主之一，会看上你那些小钱，被我们老大看上那是你女人的福气。”
　　烈焰宫？不知道，怎么办？很厉害的帮派？很有钱？
　　烈焰宫当然很厉害，除了云啸山庄，五叶山庄和黯幽谷，最厉害的便是这烈焰宫了。
　　云梓阳轻咳了一声，稳定自己的身形，“烈焰宫坛主啊，久仰久仰，在下杨子云，幸会幸会。”先跟他们套套近乎，说不定会有转机。
　　刀疤男人冷哼了一声，伸手抓起红蕖就向破庙后堂走去，云梓阳见势不妙，赶紧上前挡住，“这位兄台可否放过贱内？小弟定有重谢。”
　　男人抬手便点住了云梓阳的穴道，一脚把她踢倒在地，拖着红蕖走进去了。
　　云梓阳看着红蕖被男人拖进去，红蕖对她摇头，为什么？红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她只听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那是红蕖被扔在地上的声音，震得云梓阳一阵心痛。接着是那个男人猥琐的笑声，和衣服被撕裂的哧啦声，在外面的三人围着火堆不停地说笑着，她静静地躺着，听不到红蕖发出半点声音，她是怕自己担心还是难过？为什么不叫救命？为什么要这般隐忍？
　　救命？云梓阳猛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要救红蕖，就算这样会被抓回去她也愿意。
　　“你给我听着！我是云啸山庄的……少庄主，你要再敢动她一根寒毛，云啸山庄定会踏平烈焰宫！！”云梓阳没想过她这话说出来有多少人会信，但她就是说出来了。
　　真是可笑，也很可悲啊！明明说了再不跟那个地方扯上关系，可是现在还是要依靠它来救人，云梓阳，你真是没用！
　　男人听到这话果然停下来，半响没有说话，他在考虑这话的真实度有多少，云啸山庄的人自然动不得，更何况是少庄主，但这荒郊野外的，云啸山庄的少庄主怎会到此？怕是拿出来吓人的。
　　“不是，她不是云啸山庄的少庄主，你们别相信她！”是红蕖带着哭音的腔调，小姐，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难道还想被抓回去么？身份一暴露，凭云啸山庄的势力，要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发现。
　　云梓阳当然知道红蕖在想什么，她嘴角淡淡一笑，“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我说的话句句是真，你要不信尽可以动她，到时候烈焰宫夷为平地之时可不要后悔！”
　　不管你信与不信，烈焰宫，我早晚要把你踩在脚下！
　　那三个跟班的凑到后堂外，“大哥，这……怎么办？”是人当然就知道云啸山庄的厉害，他们这次出来是办正事的，不想招惹什么额外的麻烦。
　　其中一人开口道，“大哥，别听这小子瞎掰，他要是云啸山庄的少庄主，那我就是黯幽谷谷主了。没见过堂堂云啸山庄少庄主居然不会武功的。”说着那人还顺势踢了云梓阳一脚，“小子说大话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有多重，以为我们都是白出来混的么。”这人一定是没有参加云啸山庄当日的宴会，要不他就会知道堂堂云啸山庄的少庄主还就真的不会武功。
　　云梓阳死死地瞪着那说话之人，你这一脚我记下了，到时候定要将你千刀万剐以泄我心头之恨！
　　刀疤男人听到手下这么一说，当即笑起来，“说得好，这种草包也会是云啸山庄的少庄主，连做个下人都不配。兄弟们，把他给我扔到外面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那三人当即拖着云梓阳，把她扔到了破庙外，大雨如泼，一倾万里，暗黑的夜被闪电一道划开，映着云梓阳惨白的脸，充血的眸。
　　耳边只有雨声，雷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云晟，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我好恨！
　　红蕖，红蕖……
　　那一夜，改变了红蕖的一生，改变了云梓阳的一生，也掀起了江湖血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