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羯座的爱情》风细柳斜

22、第二十二章 伤 逝

　　在两百多片盐酸吗啡吃完之前，我们及时赶回到了医院。护士向我们明确下达了珍重生命，下不为例的愿望，实际上，不会再有那样的年少轻狂了，甚至能去医院的中心花园散步也成了奢侈的行为，应该说Jack能平安渡过我生日那天已经实属万幸了。耗尽了他的心力元气，回到医院后，Jack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总是在昏睡，已经无法下床，无法进食了，依靠输蛋白液维持着生命，偶尔醒来对我安慰似地笑笑，情况好时还能勉强说几句话，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每天只能无能为力的注视他的睡容。

　　这一天中午，Jack终于微微睁了下眼睛，嘴角努力浮动，我赶紧前倾用耳贴近他的脸，：“Jack！我是Mary，你想说什么？”
　　“W~illson!”名字在Jack唇边翻滚着被很吃力的吐出，我凝神听着紧咬双唇，屏住跌宕的气息才强忍住不哭：“哦，我昨天已经给他电话了，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我怕了，真的怕了，我怕Jack随时都会在昏睡中忘记了呼吸，我怕Jack连衣袖也不挥便不再留恋尘世……
　　没有人可以帮我分担无尽的恐惧，我在恐惧的洪水中抓狂，在溺毙之前想到了Willson，他说过的～随时给他电话，我没有意识到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怎么还能那么多废话，情绪完全失控，讽刺、挖苦、控诉极尽能事地伤害，如果Willson当时就在我的面前，我可能生吞了他的心都会有，哦，我几乎什么都记不清了，当我哭累了，虚弱的说不出话的时候，只记得Willson在电话里轻轻告诉我他会马上回来！这对我很重要，这就是我要的结果，我无比盼望Willson的出现，从未有过的强烈期盼。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其实那是因为所面临的挑战不够，我无法承受生命之重，也许在生与死的面前，谁也做不到足够的坚强，就像当初Willson得知Jack的病时的本能反应，还有我在瞬间做出的决定，连自己都很大程度上误认为我是在为Willson付出，而实际上完全不是的，那是因为我们都意识到对我们生命中扮演重要角色的Jack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慌乱之下自然而然所做出的决定，与爱无关，只是仓促！
　　“喔～好！我很～好！很～快乐，不要～为～我～难过。” Jack气弱游丝的状态让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拼命点头答应着，泪水决提而下：“Jack！你会好起来的，还差几天就到农历新年了，Willson也马上要回来了，我们三个还要一起包饺子吃呢。” Jack一直非常向往的节日是“一年之计在于春”的春节，这是特属于自己国家极有象征意义的节日。他在台湾出生，美国长大，好不容易与小薇稳定下来后，妻子又不肯来大陆，之后过的日子表面坚强实质孤苦伶仃，哪儿会有心情一个人面对和家团圆的节日呢？现在Jack有我，有Willson，我们都是他的亲人，让我们一起过春节，好吗？一个春节就好！就差几天了，各方神灵保佑Jack！一定要让他坚持住！Jack困难地点了点头后，又昏睡过去。
　　Jack的主治医生进来向我招手，我十分不情愿，要知道我的眼睛片刻也不愿意离开Jack半秒种，Willson不在，我作为Jack的唯一亲人更要在他床前守候！
　　“刘小姐，你一定要坚强，那个时刻随时都会来临！”也不知有怎样的力量支撑着我，我竟然没有眼泪，我以为我会有，医生一定也以为我会有。我只是平静的问：“我该怎么做？”
　　“剩下的这些可以由我们医院的护士来做！”
　　“不！我来做！我是他的亲人！”我的固执与极简之后的静默令医生也觉得意外。我很快回到了Jack身边，护士端来了温热的清水，还有衣服，听医生说，知道Jack的亲人不多，所以提前请他为自己准备了走时要穿的衣服。我痛恨医生的残酷，又钦佩Jack的勇敢，没有人能像他般在死亡面前如此挺拔坚韧，我拒绝了护士留下来帮忙的好意，我没有再多的时间与Jack独处了，我轻轻解开他的衣扣，缓缓地擦拭着他每一寸肌肤，只剩下极瘦的躯体了，失去了健康的肌肤雪白剔透，我轻轻地，生怕戳痛了他的骨头。他像个孩子般地睡着，就像回到了母体，这使我再次想起了《疯狂的石头》这部电影，他一定还没有来得及看吧，我边为他擦拭干净身体边开始慢慢的讲每一段好玩的故事情节，又笑又哭，又痴又狂……
　　过了很久才把衣服给他换好，这是一套藏青色的中山装，我自顾自地念叨着：“Jack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穿中山装嘛～你以为这样就算你是地道的中国人了吗？其实你本来就是啊！不过你穿上去真好看……”
　　凌晨四点左右，门被匆匆推开了，Willson回来了，为病房灌入了一股极冷的空气，可是Jack毫无察觉仍在昏睡。Willson扔下行李，走到Jack身边低头看了他好久，我不敢看Willson悲痛的神情，我怕自己也会捱不住痛哭失声。Willson似乎想起了什么像阵狂风扫过一般冲了出去，虽然我也很想知道医生是否会告知有新的奇迹发生，但我始终没有跟出去，我担心Jack醒来时床前没有亲人，我担心错过！事实上，奇迹哪里那么容易发生的呢？不一会儿，Willson颓然回到病房里。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甚至大气都不敢出，担心会不小心吵醒了沉睡中的Jack。
　　我们长久地僵坐在椅子上，目光直直，化作两尊雕像。
　　Jack醒了，看到了他的两个亲人都在，眼睛里闪烁着星光，完全不像濒死的病人，嘴角向上笑了笑，声音比起昨天也大了很多：“你们都在啊！”
　　我们两人见他苏醒，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靠近了Jack：“我们都在，你感觉好点没有？！”
　　“好～Willson事情都办好了吗？”
　　“你放心吧，都很顺利！”Willson急急的回答。
　　“那就好！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
　　“你别这么说！一点都不辛苦！”我痛恨自己的语言怎么会这样的贫乏，没有张力。
　　Jack努力的向我们伸出两只手，仿佛我们之间已隔千山万水般艰难，我和Willson不约而同地快速递上了自己的手，紧紧的被他握住，缓缓的在半空中将我和Willson的手重叠，三个不同温度的手彼此传递着温暖，我们都知道这应是Jack最大的心结，Willson率先回答：“Jack！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小小的，我会让她幸福！”我也拼命的点头，哽咽使我说不出话来。这是Jack要的答案，他满意的笑了，松开了自己的双手缓缓落下，呼出最后一口气，喃喃道：
　　“太好了！我好幸福，因为我的身边有你们！”
　　就这么走了，我心慌意乱脚步挪不动地方，空洞地看着眼前所有的人都在跑动穿梭，自己仿似闲人一般，什么忙也帮不上，我仅做到了最后一刻我陪着他，现在却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恍惚中，我还看见Willson肩膀剧烈耸动，由呜咽转为哇哇的嚎啕，哭得像个刚出生的孩子，我默默地抚摸着他的头安慰着连自己也听起来陌生，一点效果也没有，只会让这孩子哭泣得更加厉害，我住了手，是时候让他们哥俩独处了，剩下的事情会有医院和Willson处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只是离开。

　　我在这里坐着，时间宛若静止，直到日暮，直到现在，寒冷将我的知觉逐渐唤回到了人间，哦～回忆得太久了，深冬的医院中心花园变得更加冷冷清清，我擦干了满脸的泪水，挤出一丝笑容，Jack！一路走好！站起身时石椅的沁凉早已透入了骨髓，一时间钻心的疼痛令我几乎打了个趔趄，僵硬地在原地缓了很久的劲，筋骨才舒落开来，我昂起头，才发现天空中有了些模糊的影子在坠落，我任由保持仰视，近一看竟是密密织织、剔透晶莹的雪花，这～应该是今年上海冬天的第一场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