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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往事如烟」 ...

  •   听得这一唤,司空镜又是一怔,咬着唇道:“凌舒,回去。”
      她话音渐冷,与先前迥然不同。凌舒闻言点头,遂应道:“好。”
      话毕他转身离开,走时不经意瞥见她正在微声叹气,心知逗留不妥,便未再停留。那红衣女子仍处怔忪,怯怯地试探道:“阿镜姐姐……真是你?”
      司空镜促吸一口气,淡淡移开目光,不悲不喜地唤道:“阿蕊。”

      梁蕊栗然片刻,后似下定决心,露出浅浅笑意:“阿镜姐姐,我昨日就听说你回来了,却一直没敢去找你。”
      她不为所动,只轻轻应了声:“哦。”
      话毕是长久的沉默。梁蕊略有尴尬,莞尔一笑,嗓音清脆动听:“五年没见,你还是没什么变化。”
      司空镜微微抬眸,“你也是。”
      她语调平淡,仿佛是在与一个陌生人说话。梁蕊叹了口气,欲言又止,许久才问:“……你还在恨我么?”
      司空镜望了望她,眸中却仍有几分警惕,淡淡撇道:“……我不知道。”

      心中霎一震,梁蕊的笑容渐渐褪去,凄哀地问:“我们……回不到从前了么?”
      司空镜沉沉摇头,一字字道:“从你对我下毒的那天起,就回不去了。”
      她的嗓音嘶哑难听,隐有几分严厉。梁蕊心上莫名一抽,而后竟低声啜泣,颓然道:“你离开五年,还是不肯原谅我么?”
      “原谅?”她不可思议,不觉厉声,“你要我如何原谅你?”

      梁蕊闻声,骇然却步,直摇头道:“我不是有意对你下毒的,我不是有意毁了你的嗓子的……”
      “够了。”她摇了摇手,只觉心中疲惫不堪,“我想静一静。”
      不待对方再次开口,她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院外。微风乍起,吹得桃林之中清香宜人,本是浓浓春意,却不知为何唯添清冷之感。

      ***

      回屋之时还未至午时,司空镜略有饿意,却因心中的烦躁之感而无暇理会,只静静坐在屋中。
      那是一间宽敞却又简陋的屋子,纱帘之后摆放着一架古琴,最里端是一张檀木床。房间似乎空置了很久,尽管被粗略打扫了一番,仍有些微灰尘。
      她半倚在窗前,纤长的手指抚着古琴上的根根琴弦,思绪却不知飘去了何方。
      太久未归,她霍然有些不识此地。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最后一次坐在这间屋中,是什么时候;而那时的她,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

      面前这架古琴,是她儿时为义父所赠。她依稀记得,当年她与梁蕊一同收到了礼物;她还记得,那个活泼好动的女子,有好几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如今物是人非,过去的一点一滴竟全然不剩。原以为无忧无虑的生活,却早已偏离了本来的轨迹。
      她摇了摇脑袋,理清心绪,抬头注视着窗外的天空,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弘宇的白发,心中又是一紧。
      她不免有些焦虑,手指不自觉地带动琴弦。听到这一弦音,她倏地一怔——许久没有如此慌神了。
      她徐徐沉下心来,方一抬头,神色却在刹那间凝定。

      在清风拂过窗檐的那个瞬间,竟有一灰色身影自窗外树荫处突现,顷刻闪了进来。那是一个极其快的动作,全无预兆地掠进屋中,继而是一修长的人影径直落在她面前。
      司空镜猛地一震,惊然挥了一掌上去,将对方震出数尺,重重撞击在窗边,吃痛地叫道:“哎呀,痛痛痛。”
      她愕然直视着面前的凌舒,只见他倒吸一口气,随即轻步起身,嘴角展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这一掌还真厉害啊。”
      出掌之时她便有所察觉,他这番闯入,竟不带半点防备,硬生生挨了她一击,好在出手不重。
      “你搞什么鬼?”她好气又好笑,棱他一眼,“皮痒了是不?”
      “我瞧你心神不宁,便想吓吓你。”凌舒吃痛地揉了揉方才被打的地方,朗然道,“回神了?”
      “你……”她的声音低哑,却难掩惊讶,无奈道,“我服了你了。”

      凌舒哈哈笑应,想起她方才模样,耐不住好奇道:“你与刚才的那位姑娘……发生过什么吗?”
      提及这个问题,她微微一怔,“你看的出来?”
      “我也说不上来。”他耸耸肩道,“就是觉得她一出现,你便有些奇怪。”
      仿佛是被看穿了心思,她却忽觉心中那份怅然不知何时已不再那般强烈,默默道:“她是我义妹,名唤梁蕊。”
      凌舒静静凝视着她,“我还从未听你说过。”
      说及这时,他望见对面的司空镜一言不发,似在沉声思虑,遂笑着凑近:“其实我是来问,你之后准备如何?”
      “我明日就会启程,将药方带给师公。”她顿了顿,“之后我会去找我娘。”
      “你可知她在哪里?”
      “……不知道。”她摇头微叹,“……我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她重又失神地坐在古琴前,咬着嘴唇不语。一时精神恍惚,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指抚摸着琴弦,声音颤颤:“……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言罢她将脸庞埋入掌心,再未出声。
      二十年之久,一切早已时过境迁,而今越是深入调查,她便愈发感到不安。
      沉吟之时,她感到有什么人拨开了她的双手。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青年正立在她身侧,露出一大大笑容,明朗道:“虽然我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我会帮你找到你娘的。”
      “……”她的呼吸顿然凝住。

      相识三个月有余,她清楚记得初遇之景,在苏州城的一间茶铺中,对着那个唤她为“师太”的青年狠狠砸下一枚铜板;她还记得在洛阳郊外,曾把这个因误食灵蛇而流鼻血的人打下屋顶。
      回想起当日结伴出城是为调查豪杰山庄之案,那时不过随口一说,却未料与他相熟至此。此刻相隔不过一尺,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之声,她霎地一惊,忙不迭向后一退,却不慎撞到手边的古琴。
      凌舒立即抬手一接,将古琴置回原处,思及在洛阳之时,她屡屡答对刘家所出之题,不由乐道:“你琴弹得应当很不错罢。”
      司空镜淡淡一应,眸子却在瞬间黯了下去,默默道:“其实阿蕊的琴艺比我出色。”言毕之时,她突然轻笑出声,注视着凌舒的眼,又道:“其实以前我还会唱曲儿。”
      她虽是在笑,目光中却闪烁着几分黯然,倏地抬起头来,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嗓子是怎么坏的么?”她指了指脖间,徐徐吐出两个字:“是毒。”

      她话声平静,却叫凌舒一怔,揣测道:“难道是……”
      她轻轻点头,默默道:“就是阿蕊。”
      “她既是你义妹,又怎会……”他不可思议道,“你们关系不好么?”
      “以前很好。”提及往事之时,她的面容渐渐平缓,悠悠抚上那架古琴,“阿蕊是被义父从家乡带来的,自幼个性要强,快言快语,但人并不坏。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就那样平常地给我捎了一壶茶来,那样平常地,看着我喝下掺了毒药的茶。那毒药并非致命,却毁了我的嗓子。那时阿蕊吓坏了,哭着把一切都告诉了我。可是……我也早就吓坏了。”
      她扑哧一笑,却是艰涩道:“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个妖怪一样,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敢说话。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实,却不知道该怎样治好我的嗓子。我不是一时任性离家出走,我只是没有想好……要怎么去面对她。”

      凝视着她的哀然笑意,凌舒惑然道:“她为何要对你下毒?”
      司空镜轻抬起头,看了看他,复而抿唇道:“你觉得李孟泽为人如何?”
      他闻言一愣,“你不会是想说……此事与他有关?”
      她微微颔首,目光中添了几分肃穆,“从我有记忆起,这个人就一直伴在义父左右。我们几个年纪相仿,他又因生了副好皮相,很受阿蕊青睐。可惜他心术不正,总想着从我这里得到义父所授的折溪剑法,若不然我也不会如此防他。”
      她眸色认真,全无初时的冷傲,瞧得凌舒一笑,抓着脑袋道:“我看他对你挺好,你又怎知他不是倾心于你?”
      “自然不是。”不知他是否在开玩笑,她却想不出该怎样表达心中的违和,遂蹙眉道:“他……他是坏人。”

      说话之时,她神色又凝几分。凌舒怔然发笑,乐道:“你说‘坏人’二字时,样子还真可爱。”
      司空镜颊上霎一红,狠狠瞪他一眼,冷不防抽了一掌上去,正色道:“我没与你开玩笑。我曾亲眼看到他在后山放出一信鸽,似乎是在和什么人联络,只是未再抓到他的把柄。”
      凌舒吃痛地捂着胸口,闻她续道:“那时我总防着他,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予理会,正是这样惹恼了他。阿蕊说,她那日与义父大吵一架,李孟泽便是在这时寻了她来,与她甜言蜜语了几句,让她将毒药放在我的茶杯中。阿蕊听他一言,便信了他话,偷偷把毒药放在我的茶壶里。”
      “很可笑对吧?”她扶额冷笑,艰涩道,“她连那是什么毒都不知道,就想也不想地给我吃了。还好只是毁了我的嗓子,倘若那是致命之毒,只怕我早就死了。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她说放下就放下,不过被一个卑鄙小人怂恿,竟真的对我下毒。”

      她不觉握紧了双拳,垂睫不语。凌舒一时诧然,无话可说,竟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我想你义妹大概是一时糊涂。至于那个李孟泽——我去帮你揍他好了。”
      突然感到脑袋上一沉,司空镜骤然抬头,见他全然不像在说假,摇头道:“不用你费心。”注意到对方惑然的目光,她补充道:“我迟迟不动他,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阿蕊。等我想好了……你再去揍。”
      凌舒凝视她少顷,方才点了点头,问道:“为了治疗你的嗓子,除了天山灵蛇还需什么?”
      司空镜想了想,从腰间取出妙神通曾给的锦囊,轻轻拆开,从里取出一张字条。
      那字条不过两指大小,却叫她看了许久。凌舒自知她心中思虑,却不明她这沉默是因何而顿。静待良久,她终是徐徐回神,瞥他一眼后,将字条递去,继而是一行小子入眼:玉龙山之西,云中客,雪龙参。
      他不由讶然:“在云南?”
      “应是如此。”

      言罢她将字条收入掌心,忽闻凌舒道:“这样吧。正好我们即将回苏州,就先去玉龙山一趟,顺道将这药材带给你师公,也能治好你的嗓子了。”
      她握紧手中锦囊,莫名有几分不安之感,仿佛这一消息来的太快,快到有些不自然。
      五年的寻觅终是有了头,她却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而面前的这个人,却不知多少次,在她犹豫不决之时,给予她希望与帮助。
      沉吟半晌,她终是点了点头,正欲说什么,却闻屋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而后有人问:“——阿镜,你在里面么?”
      这声音低哑,想必是青蝉无误。她身子一抖,连连将凌舒推至窗边,小声道:“是青蝉婆婆来了,快……快出去!”

      她涨红了脸,急促地起身,慌张道:“可不能让她看见你在我房间里,快点出去!”
      说话之际,外边的青蝉似是察觉到异样,徐徐步进屋来。两端只有一帘之隔,纵使是轻微的动静也能听得一清二楚。青蝉长老的身影缓缓移近,轻声问:“……阿镜,你怎么了?”
      “婆婆,我没事。”她扬声一答,同时将倚在窗檐边的凌舒向外一推,催促道,“下去。”
      听得身后脚步声近,她慌然又推一掌,想让他快些离开,谁知对方却在这时伸出手来,握着她的手道:“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有话出去再说。”她棱他一眼,却见得对方全无放手之意,便急道:“什么约定?”
      “等你的嗓子好了,弹曲儿给我听罢。”
      面前之人的嘴角划开一个大大的弧度,笑容明媚朗然。她倏地一愣,只觉日光之下他的背影额外高大,仿佛有什么暖暖的东西点在心中,终是点了点头。
      “好。”

      ***

      翌日正是启程之时,天色尚早,阁中弟子大多未起,只有司空离墨与青蝉长老前来送行。
      司空镜左右不见弘宇身影,心中不免担忧,忙问:“哥哥,弘宇他……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了。”司空离墨微声一应,神色不见起伏,“药方之事,还有劳你与妙前辈。”
      她徐徐点头,从对方手中接过另半卷册子,又听得一人叹息,是青蝉在摇头叹惋。老妇仍旧是精神抖擞的模样,但双目含泪,站定许久才依依不舍道:“刚回来就要走了,怎不再多留几天。”
      司空镜垂下双睫,不知该如何作答。凌舒却在这时抓了抓脑袋,大笑道:“哈,等一切都结束,我定会送她回来。”
      他全然一副傻笑模样,引得三人别过脸去,无人应他话。司空离墨淡淡瞥他一眼,良久才低声道:“一路走好。”

      不知为何,司空镜隐约从他眸子中读出些歉意,又夹杂几分复杂,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她正欲出声询问,然对方却早已转身而去,唯有那如霜似雪的白发依旧令人触目惊心。
      她神色一哀,叹了叹,转身牵起马儿,目光却倏地一凝。
      凌舒不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旁,恰有一身形瘦弱的红衣女子投来目光,好似下定什么决心,缓缓走了过来。
      司空镜立定不动,只凝视着对方身影。梁蕊却不敢看她,低声怯怯道:“阿镜姐姐,你又要走了?”
      “嗯。”她轻声一答,而后翻身上马,“我去找救治弘宇的方子。”
      梁蕊低着脑袋,似在思索什么,默然许久才支支吾吾道:“其实我是有话要告诉你……”

      抬头之时,她惊然发觉对面的司空镜早已乘马离去,未待她将话说完,对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视野。
      她心中一沉,本就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不佳,方一转身,却见司空离墨正立于不远处注视着她的动作,霎时脸色一变,慌慌张张地跑回阁中,险些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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