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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远山明月」 ...

  •   邺城坐落于漳河北岸,四季分明。东行百里,山脉绵延,近郊之山名唤东岭,因地势险要,常年空山人寂。捕风贼一案尚未落定,关口进出严密,若要通行至少需耽误两日时间。为得早日前往邺城,二人遂决定翻山入城。
      正逢桃花初开,天气回暖。山路回转,轻雾缭绕于山腰之间,依稀见得有二人乘马一路上山,一前一后,一灰一白。
      前方一人是一俊朗青年,看去约莫二十四岁,一身灰衫墨裳,腰间一把银色长剑,尽管神态慵懒,但不乏阳刚之气;后方之人乃是一年轻女子,一袭白衣如雪,亭亭玉立,然肩部以上却被一顶白色帷帽遮盖住,辨不清面容。

      尽管已至午时,山中雾气仍旧未散,迷迷蒙蒙。此番景致,实有仙山之感。司空镜侧首俯瞰,却望不尽山下之景,又眺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琢磨道:“今日若是不能下山,只怕要在这林子里呆着。”
      诚然她说的不假,东岭山峰高树茂,倘若不能在天黑之前下山,只得在山林中过夜。露宿本是无碍之事,然此山不见人烟,又时有鸟兽之声,不免让人心生不安。
      思至此,她眸子微凝,却闻凌舒道:“哈,说不定这里有村子呢。”
      又是一副洒脱模样,瞧得她微微怔然,幽幽瞥他一眼:“我就不信真有。”

      凌舒乐呵呵地大笑,摸了摸脑袋:“若是真有,你就不再戴那顶帽子,如何?”
      司空镜听后一愣,想起出洛阳之时为行路方便而重又将这帷帽戴上,心想他不过随口一说,遂点了点头。方一应下,便见远处白雾之中透出一道轮廓,赫然是一座山间村落,坐落于半山腰处,立于云雾中央,忽隐忽现。
      “……”她愕然指着前方不远,双目中满是不可思议。而身边那厢似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冲着她直笑。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问:“——你早就看见了是不是?”
      “啊?”凌舒眯眼笑道,“看见什么?”
      司空镜气得没了脾气,指着远处的村落,轻瞪他一眼:“你方才就看见了那座村子,所以故意这样说,对不对?”
      “嘿,这都被你发现了。”他挠了挠头,却全无悔改之意,“我是觉得你总戴着个帽子闷得慌。”

      见他承认得如此之快,她顿时气结,扭过头去半天不说话。凌舒眉间带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提醒道:“刚才你好像答应了。”
      “哼。”司空镜刻意压低嗓音,棱了他一眼,而后抬手将帷帽取下。
      与初见时截然不同,她的目光中不再有那时的锋芒,虽因方才的玩笑而沉着面色,但清丽的面庞之上有一双干净纯粹的明眸,安然宁静,分外柔和。
      不知为何,凌舒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不复玩笑之色。司空镜却未注意到他眸中异样,只沉声骑马在前,又行约莫一炷香的工夫,终是到达山中村落。

      以往每年清明,她都会随司空离墨回到邺城扫墓,纵使是在她离开天玄阁的五年里,总是不约而同地与兄长一同归来。
      离清明尚有一个月,她莫名感到心中五味杂陈。自从那日在竹林之中不告而别,她时而会想起司空离墨的苍苍白发,抑或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回忆起曾经在天玄阁的时光,如此清晰,却又遥不可及。
      她不觉叹了口气,在村口翻身下马,后见两三人徐徐从村内步出,目光中带着些微惊讶。其中一人是一年方四十的妇女,立定在马厩边,低低出声:“你们是……”
      凌舒笑而上前道:“我们恰好路过,想在此借宿一晚。”
      妇女点了点头,又打量他们一番,才将他们领进村中。

      此地正处山腰高地之上,其后通向山的另一侧,远远望不到头。常年被云雾笼罩,又夹于两山之间,因而从山下看不分明。
      吃过午饭后,司空镜在村中散步。午时的暖意已散去大半,山中弥漫着点点清寒,村民为数不多,但皆是自给自足。忽闻不远处传来砍柴之声,侧首一望,只见凌舒正在一间木屋后边砍着柴火,一群六七岁的孩子正抱膝围坐在他旁边,一排小小的脑袋齐刷刷地摇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动作。
      见得此景,她不由轻笑出声,这时一中年妇人听见她的声音,满面笑容地走来,与她道:“姑娘,今日我家相公上山去了,劳烦了凌小哥,你可别不高兴啊。”
      她听后一愣,待反应过来时,忙不迭摇了摇手,急促道:“我不是……”
      她话声嘶哑低沉,听得对面的孩童再次齐刷刷地投来目光。那妇人眸中亮着几分愕然,而后微微一笑,走向沿岸的水车旁。

      司空镜转过头来,正巧迎上那群孩子明亮的眼神,一时有些不适应,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凌舒望了望她,随即将斧子举起,朗声道:“来来来,看我劈个更准的。”
      孩童闻声,一个个将小脑袋又转了回去,见其利斧直下,正中木桩中心,稳稳地劈开两半。他另一手顷刻将两片木块凌空夺过,置于一旁,动作娴熟利落,不过片刻,已然劈好半摞。
      他嘴角一弯,冲对面围坐在旁的孩子爽朗一笑,顿时竟有掌声一片,是那群孩童齐齐鼓起掌来,目光灿烂如星,专心致志。

      司空镜甚觉不可思议,又闻溪边传来些微动作,是方才的妇人在水车边修整。一看才知,那简陋的水车不知为何停止了转动,似是卡在了某处。她径直走去,见那妇人正在上下探寻,却找不出原因所在。
      她突然忆起什么,蹲在溪边瞧了瞧。注意到她的动作,妇人停下手来,尴尬地笑笑:“这水车通常是我家相公打理的,我不大懂这些。”
      司空镜微声一应,拨开草丛,将刮板上的石块排开,水车便重又运转自如。妇人讶然望她,不由赞道:“姑娘还真是厉害。”
      她不为所动,只默默道:“……我曾在家父的遗物中看过这些。”

      妇人欣然一笑,转身接着舀水,微笑道:“这水车也有好多年了,是二十多年前一位老爷给我们送来的。这里的农具大多是为他所赠,若不然,像我们这种山野小村,还能撑到今日?”
      不知为何,这话听来有几分耳熟。司空镜忙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妇人疑惑地看了看她,又道:“就是住在邺城附近的一户世家,好像是姓‘司空’。那位恩人时常派人来我们村子里帮忙,又教孩子们念书,真是个大好人呐。”
      说到这里,她面上笑容满满,然动作倏一顿,似又想起什么,哀叹道:“可惜好人没好报,那户人家突然有一天再无音信,后来才知,他们全家在一夜之间暴毙,真是造化弄人。”

      司空镜身子一僵,眼前骤然浮现出司空世家的荒凉景象,连忙抓住那妇人手臂。许是她用力太猛,妇人低叫了声,引得凌舒跑了过来,不解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慌然垂下双手,略带歉疚地望着那妇人,嗓音颤颤:“你说的司空世家,难道不是病死的么?”
      “病死?”妇人惑然摇了摇头,“我们听陈伯说,司空老爷一家在一天之内猝死,不过后来怎样就不知晓了。”
      她刚一说完,只见司空镜脸色煞白,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更显诡异,咬着唇半晌说不出话。妇人心中一急,忙问:“姑娘,你……你怎么了啊?”

      司空镜却未答话,目光中尽是不可思议,追问道:“你说的陈伯是谁?”
      妇人抬手指了指对面一间木屋,“陈伯曾是司空老爷家的管事,这些事,我们都是听他说的。”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在不远处的木屋外果然有一带着斗笠的老人,尽管年事已高,但仍精神抖擞。司空镜正欲步去,却闻妇人又道:“姑娘,你叫什么啊?怎么老打听这事?”
      她抬眸注目,张了张嘴,却无法将那“司空”二字道出口。踌躇之际,只听凌舒粲然一笑,朗声道:“她叫‘阿镜’。”
      妇人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唤道:“原来是阿镜姑娘。”

      她倏一愣,转而明白过来,与凌舒点了点头,后径直走向那戴笠老汉。凌舒正欲跟去,却被一六岁小童拽住了衣裳,抬起一双闪亮的眸子,口齿不清道:“大哥哥,再劈。”
      妇人见状,赶忙将其拉了过去,不好意思道:“这位小哥你别在意,赶紧去追你家姑娘吧。”
      凌舒顿了一顿,而后嘿嘿一笑,挠着脑袋追去,不过行了数丈,便走至老汉面前。此刻老汉正立在菜田边除着杂草,听见有人脚步声近,方才抬起头来张望。他已年近七旬,双目似是不大灵光,凑近看了片刻,才问:“……二位是?”
      司空镜抿了抿唇,沉吟道:“……老伯可曾是司空世家的管事?”
      老汉闻言一滞,点了点头,又细细打量她一番,讶然道:“你是……?”

      司空镜不应他话,续问:“你说司空一家在二十年前猝死,是怎么回事?他们难道不是病死的么?”
      她话声急促,听得老汉一愣,摆摆手道:“真是奇了怪了,这么蹊跷的事,二十年前不见人来问,今儿个倒是有人来打听。”
      她眉间倏一紧,“……你说什么蹊跷?”
      “自然是司空世家灭门之案。”老汉奇怪地瞥她一眼,“我说你一个年轻姑娘,打听这事作甚?”
      “你告诉我便是。”

      许是因心中急切,她的嗓音比平时更加沉闷,听来有几分骇人。凌舒连忙走至她前方,笑着与老汉道:“老伯,她与这世家有些渊源,还望你老人家相告。”
      老汉扬了扬唇,满意地点头,又对司空镜道:“还是这小子懂事。”
      她像全未听见似的,沉声开口:“这座村子与司空世家有何联系;你口中二十年前的案子又是从何听来;你既说他们不是病死,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她一口气说了一连串,凌舒只好无奈地摇头,却发觉老汉并未像方才那样生气,反而不可思议地丢下手中锄头,指着她道:“你……你是谁?”

      司空镜突然抬眸,疑惑道:“你问这个作甚?”
      “你与二老爷……有几分神似呐。”老汉幽幽一叹,复而耸肩笑笑,兀自摇头道,“罢了,不可能。二十年前,二老爷和二夫人都不在了。”
      他暗暗怅然,不觉垂首,转身走向一侧不语。这时方才的妇人笑盈盈地走来,开口道:“阿镜姑娘,我家相公今日不会回来,你若不介意,就住我这里吧。”
      司空镜方一应下,便见对面的老汉诧然抬头,几近夺身而来,连忙问:“你今年可是二十二岁?”
      她怔然点头,又闻老汉狂喜道:“你、你是……你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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