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万寿（下） ...
-
河上画舫一艘艘已然亮起了灯，影影绰绰间，依稀有女子在画舫上奏乐吟唱。
那拉施施然向他走来，傅恒忙垂首行礼，只见眼前的她越来越近，心跳也愈发急促起来，直到她的裙摆摇曳至跟前。裙摆下端露出的花盆鞋洁白的底子，犹如女子可爱的三寸金莲。
“免礼。富察大人怎不在皇上身旁伺候？”那拉端庄自持道。
“谢娘娘。奴才不胜酒力，便出来醒醒酒，谁知竟见到拙荆惹娘娘不快，奴才正不知如何向娘娘您赔罪。”傅恒不卑不亢地回道，声音温润朗清，既说明了自己来此处的原因，又表明了自己的歉意。
那拉闻言有些尴尬，又想到几月前竹香馆外的一幕，勉强笑道：“无碍，本宫知道棠福晋是喝多了。”
“娘娘……”傅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在微微颤抖着，他与她，离得这样近，多少年了，感觉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他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那拉亦觉得不对劲，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忍不住端详他，恰巧傅恒抬起头来，两相对视，俱呆了一瞬。
一时间，风清露冷，寂寥无声。
那拉轻叹了口气，想着容嬷嬷怎么还不回来。这声叹息落入傅恒耳中，也正契合了他此时的心境。
“恕奴才斗胆猜测，娘娘可是想到了几月前的事？”傅恒咳了一声，似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艰涩地说道。
那拉微微抬头，凤眸星目微扫过他的脸庞，直言道：“富察大人果然心思细微。那日……本宫希望你不要心怀怨恨。”
谁知傅恒竟笑了起来，拱手道：“娘娘过虑了，奴才怎敢怨恨皇上！”
“你……”那拉攒眉望他，却见傅恒直直凝视于她，毫不避讳，晶亮的眸子里闪着某种意味的光芒，不由心中一顿，这个傅恒还是她印象中那个低调谨慎的大臣吗？扑面而来的酒气更是使她警醒了起来，若是他人知道，她一个大清国母在此等偏僻之处单独与臣子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嘭——”一声巨响爆发，烟花直冲上天际，在空中绚烂开来。
那拉按下慌张，冷声道：“大人，回席吧！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奴才……”
未等他说完，那拉便已迈步而去，姿态凛然，是拒人于千里的淡漠。
傅恒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迷离，巨大的失落铺天盖地而来，从来只有他对往事耿耿于怀，只有他沉湎于过去，而那过去，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
烟花愈来愈多，爆炸于天际，在空中全然绽放的一刹那，天地分明。
“你这是何苦呢？”女子失魂落魄道，像是对傅恒，有似是对自己，只因傅恒眼中的温存与留恋刺痛了她的心。
回到席上，众人依旧是熙熙嚷嚷，笑声不断，真是一幅君臣同乐图，就连太后、嫔妃俱笑得前俯后仰，那拉扫过几位嫔妃，眼尖地发现令妃与婉嫔不在席上，不知怎地，一丝不祥缭绕于心间。
“皇上，小格格来了。”桂嬷嬷抱着一个用花软缎包住的娃娃走上前来，后面还跟着容嬷嬷。
“来，给哀家看看。”太后慈祥地笑道。
“是。”桂嬷嬷抱着六格格走到太后身边。容嬷嬷则是走到那拉身边。
那拉疑惑地看了一眼容嬷嬷，容嬷嬷立即在她耳边说道：“奴婢带棠福晋回来时，太后说棠福晋喝多了，命奴婢与桂嬷嬷带她去梨苑休息，恰巧说到忻嫔娘娘的六格格，太后想瞧瞧，便叫奴婢等回来时顺便去梨苑旁的芷幕堂把六格格抱来。”
“嗯。”那拉点点头，专心地聆听婉转美妙的歌声。
“啊——”席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竟是太后晕了过去。
“怎么了？”乾隆站起来，霎时间，众人皆静默下来。
“小格格！她……她……”桂嬷嬷也已瘫坐在地上，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那拉与容嬷嬷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不明所以。
乾隆已是走至太后身旁，大致已明白情况，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太医呢？快！”
秦太医与钟太医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太后此时歪在随喜姑姑怀中，众人小心地为太医让开一条路，秦太医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把手帕放于太后手腕处。
“还有小格格！”乾隆已有些平静下来，吩咐道。
那拉这才看到桂嬷嬷怀中的人儿已面色发青，显然已是断气。立时，震在当场。
一番仔细的望闻问切之后，秦太医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向乾隆拱手道：“回皇上，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回宫休息一晚，喝些安神汤便好。”
“随喜姑姑，你带人先送皇额娘回宁春堂。”乾隆道。
“是。”随喜姑姑应到，一边把太后扶起来。
“回去后，煮些安神汤给皇额娘。”那拉走至太后钮祜禄氏身旁，说道，“再点上安神香，务必使皇额娘睡个好觉，可别做什么噩梦。”
“奴婢遵旨。”随喜姑姑垂首。
这厢，太后已安置妥当，那边，乾隆继而阴沉着脸，问道：“小格格如何？”
众人这才发现，桂嬷嬷还抱着小格格，六格格脸色已变灰白。不由发出小小的唏嘘之声。
“小格格，她，她，已殇。”钟太医跪在地上，回道。
盛夏的夜晚，凉风习习，从水面上吹来，更是凉入人心。河上的画舫仍是红灯高挂、彩纸飞扬，眼下，一切似乎是那么刺眼。
一片死寂。
万寿佳节出了这等事，无疑是一种对皇室的打击。
“什么原因？”乾隆背手而立，看似波澜不惊，盯着钟太医道。
钟太医低头缓慢措辞道：“娘娘尚怀小格格时便受过惊，对小格格已有影响，又因之后娘娘多忧多思，加之受到打击，未满月便生产，故而……”
“那为何偏偏是今晚？”乾隆问道。
“这，也许是抱小格格途中，使之吹了风，从脉象上来看，小格格已积寒已久。”
“奴婢抱小格格途中一直用缎子遮着她的脸，不可能吹风受寒！”桂嬷嬷终于反应过来，她知道，再不申辩，这害小格格之死的帽子就扣到自己头上了，“容嬷嬷也在，她可以作证！”
容嬷嬷听闻，连忙急得跪了下来：“奴婢、奴婢……”
“这样热的天气，也会受凉吗？”那拉看此事已牵扯到容嬷嬷，忙问道。
“回娘娘的话，虽说现下仍是酷暑难耐，但，圆明园原本就是一个避暑之地，又加之，夜晚多凉风，一路沿河走来，是会受凉的。”钟太医回答道。
“来人，先把桂嬷嬷和容嬷嬷关至宗人府，再审！”乾隆转身，随手拿起一只玉杯扔于地上，冷冷开口道。
“是！”
走近几个侍卫，将桂嬷嬷和容嬷嬷从地上架起，钟太医欲抱走桂嬷嬷手中的婴儿，谁知，桂嬷嬷竟死活不肯松手，哭喊道：“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真的没有做过！……”
“娘娘……”容嬷嬷同样吓得颤抖着，着急地看向那拉。
那拉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冷静，正欲向乾隆请求，突然腹部一阵疼痛传来，差点站不住。
“皇后！”乾隆正欲发作，见那拉摇晃了一下，面露痛苦之色，忙过去扶住她，“怎么了？”
“臣妾无事，只是有些累了。皇上，臣妾现下怀有龙种，一切事宜离不开容嬷嬷照料，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希望皇上不要对她二人用刑，万一是被冤枉的，臣妾……”那拉握住乾隆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
乾隆看了眼容嬷嬷和桂嬷嬷二人，又看了眼那拉，点头道：“好。只是将她二人关押，先不用刑，待朕亲自审理。”
那拉心下稍安，向容嬷嬷看去，对她略微点了点头，再看向钟太医怀中的六格格，心里不知怎地，竟是松了口气，原来，还是有事件是与前世不同的！原本应是三年后殇逝的六格格，现在未满月便已殇，自己的努力也是有所作为的吧。一边这般想着，一边感叹自己的冷血，再看向六格格，偏偏又想到了自己的五儿，遂叹了口气。
“不知道忻嫔妹妹知道了，可会是怎样的难过。”舒妃上前从钟太医手中抱过小格格，抹着眼泪道。
一句话，更让众人陷于静默之中。
“皇上请节哀！”舒妃抬头看向乾隆，盈盈道。
乾隆点头。
“皇上请节哀！”众大臣齐声道。
“今儿个原本是朕的万寿佳节，谁知竟出了这等事，让众大臣跟着累心了，朕眼下也无心情庆贺，尔等便各自回去吧！”乾隆缓缓道。
“嗻！”一致的行礼叩首。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万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