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箜篌》谈笑风流

3、父女

　　好像又过了几十年的样子。
　　小忆突然来找我。
　　我没搭理她，古琴静谧地立着，死了一般。
　　“倾城，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恨吧，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似乎是哭得凄凄惨惨，“可你…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你的女儿吗？”我仍旧是不理，只默默地听着。
　　“我已经不做大阴阳师了，我…”她呜咽着，带着所谓的哭腔。
　　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想怎么样？
　　小忆是大阴阳师，能够轻易感受到我的想法，而不必要我消耗灵力作声线：“倾城，我想把你送给修缘，她是你亲生女儿。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到把她托付给谁。”
　　她的那个沈镜呢？
　　“沈大哥他和我一样，都将不久于人世了。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和他尝试修炼穿越时空的灵咒出了错，沈大哥为了我将逆风尽数挡了去，他..他最多也只能活三个月了... ...”
　　真是，旁人的死活干我什么事？
　　“倾城，你要怎样才肯答应我呢？”小忆开口，我眼前忽然一亮。

　　怎样我也不会答应你，我淡漠地闭上了眼，面无表情。
　　就算你因此放了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倾城，你变了。”修忆凝望着我，比几百年前清廋了许多，也老了许多。整个人像是经霜打了的茄子，又皱又干，昏花的眼睛里溢满了那种叫做悔恨的泪水的东西。
　　是啊，我就是变了，怎样？
　　被你关了一千多年还不变，当我是傻子么？
　　“那…我就拿自由和你交换，你干不干？”她犹犹疑疑的开口，“求你保护咱们的女儿修缘。”不干！我别过头去，继续冷漠。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手脚上都是封印，分明就是受制于人了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我冷冷地扭过头，盯住了她。当年还妄想拿我当炮灰，实际上就一个眼高手低、有胆无谋的大傻瓜！
　　可不是么？
　　后来的比剑，若没有我一昧相让，离火剑早在她身上捅出七八个窟窿也不止了。
　　讲条件？怕是应该我对你说的吧！
　　“呜呜呜……倾城，你真的变了。”她哭得更厉害，廋弱的双肩一耸一耸。
　　换在当年，慕倾城绝对会很耐心的安慰她，搂住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可以依靠的怀抱。
　　但现在，再也不可能了！试问什么叫做自作自受呢？
　　自作自受，就是不值得同情。我深知一旦同情了她，等于纵容。
　　而我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是啊，我变了。
　　我变得任性、变得疯狂、变得冷漠...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继续冷笑：修忆啊修忆，你要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做什么？你居然还来求着这一个废物做什么？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啊，像当年一样一剑杀了我啊！你不是很想让我灰飞烟灭的么！为什么不敢了？哼，你这个蠢女人！不敢就是懦夫！笨蛋！傻瓜！
　　丢尽了修家颜面，修忆你这个王八蛋，还配不配在世为人？
　　“不！！”小忆浑身一颤，如梦初醒地道：“摄神术！是摄神术！倾城，倾城啊！难道你一早就不想活了么？那修缘怎么办？她很快就没有妈妈了，你还想让她连爸爸也没有吗？她还那么小，你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还没见过呢！”
　　摄神术竟然会被她识破了，我真够没用的。
　　我怅然失笑：被所在古琴里千年，早已萌羽化之心，苦于无处寻觅举刀之人。并不是我不敢自杀，无奈手足受制，我是可怜到想自尽都不可得。
　　一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修缘，还真有些心动。她会像妈妈多一点呢，还是我？
　　修忆显然是感觉到了，笑起来：“呆子，你看到不就明白了？”

　　“哇！真是那把琴啊！娘，谢谢你！”
　　还没有解开琴盖呢，这小丫头就开始兴奋。
　　我感觉到她从公主宝座上轻盈的跃下，小雀般扑进母亲怀中。紧接着，身子往下一沉。
　　“修缘要乖啊，这可是娘最喜欢的一把琴，不可以弄坏了哦，”小忆好像在摸着对方的头，“还有，这琴里面的东西也不许告诉任何人，明白吗？”
　　“嗯！”她答得干脆，很乖很乖的抱紧整整大她一倍的我，丢下满朝道贺的文武百官，飞也似的跑开了。我从琴里飘出，回望着镜城朝堂上的小忆，微一点头。
　　朝堂上的皇帝沈镜，微笑地看着这一切，也冲我友好地笑了笑。
　　他们二人脸色灰败，气息游离，是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呢！人的寿命就是这般脆弱。哪怕是在这种平均寿命9000年的洪荒时代。
　　有了生，就有老病死，就有常驻坏空。
　　仔细打量着修缘，我终于明白小忆为什么要笑我了。
　　这个粉白水嫩的小丫头竟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清秀的眉、神采飞扬的明眸、乌黑的长发……就是樱桃般的小嘴，还保留着小忆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修缘打量着漂浮在空中的我，好奇地问。
　　“你随便起一个吧，”我微笑，毕竟是被小忆送来的“礼物”，用什么代号自然随寿星喜欢，反正早在几百年前这个叫慕倾城的皇子就英年早逝了。
　　“嗯，我最近在看一本叫《玉玑天阙》的书，里面有一个名字好好听哦，”她冲着我神秘一笑，“那是一个神的名字，叫紫岚。”
　　“啊？”我一愣，《玉玑天阙》是我当年写的剑谱。
　　“你给我的感觉就像爸爸一样，不是常听人说爸爸就是女儿心中的神吗？你就叫紫岚吧。”修缘这个鬼丫头，要不是修为远不及我，我真怀疑小忆已经告诉她真相了。
　　紫岚，这个名字我当然也知道了。那是我父亲，也是我的授业恩师慕紫岚。
　　论辈分，应该是修缘的爷爷才对。真是胡扯加乱弹，我苦笑。
　　她既然在学剑，我顺便就教教她好了。
　　这小丫头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一再强调自己每天还要回天地府跟岚悦掌家学习术法，两头学的话会很辛苦。我才不管呢，一缠二磨，她终归还是乖乖认了我这师父。
　　等她学会了我所有的本事，我也可以放心地去了。

　　哪晓得这个笨丫头简直不是一般二般的笨。区区一本《玉玑天阙》，我整整教了她一年。她似乎是故意的，和我过招时也是游神物外，被我打倒了还一屁股赖在地上哭。
　　十足的傻丫头，十足的小无赖。
　　有一天，她一脸苦瓜似的表情回到公主府，提起剑就败得一塌糊涂。
　　“就凭你这样子，遇到危险还怎么保护自己！”我忍无可忍，生气地训斥她。
　　“修缘，不是有紫岚吗？”她凝眸一笑,我感觉怪怪的。
　　“笨！要是我死了呢？”我瞪她，“灵魂也是会灰飞烟灭，或是转世投胎的！”
　　“我知道，紫岚你答应娘要保护我的！”她这鬼丫头，笑得气定神闲。
　　“哼，紫岚可没有答应你娘要保护你到什么时候，说不定紫岚一个高兴，今晚趁你睡着了就转世投胎，丢下你不管了。”我冷笑，故意吓她。
　　“真的？”她盯住我，“紫岚..紫岚，连你也决定不要我了？”
　　什么？我错愕，这小丫头却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呜呜….师父说得没错…修缘…修缘真是个不祥的孩子,克死了父亲还不够，继而克死了母亲…现在，现在连紫岚你…你也不想要我啦…呜呜呜，你说的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吃惊更甚，抬手按住她的额头，一切了然于胸。
　　原来今天镜城君主驾崩，身为镜城大阴阳师的岚悦亲自前往超度，在满朝文武面前给修缘下了个预言。说这孩子活在世上一刻，便会克死自己的亲人，是个不祥的扫帚星，和她的命运相交之人，主命星辰必将陨落。
　　胡扯八道！命自我立，福自我修，哪里关旁人什么事！
　　我生气，那个叫岚悦的家伙分明想逼死修缘！
　　“修缘，别理她！”我冷冷地开口，“就算别人都讨厌你，紫岚也会坚定地站你这边的！何况…那些都是谣言啊，天长日久了，会不攻自破的。”
　　“那你倒是说说，爹爹是怎么死的？”她抬头看着我，“为什么好端端的，就突然一下子没了呢？”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倒把我问愣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还有什么为什么呀？是人，就有生老病死，很正常的。”
　　“不正常！为什么我从来没看你生过病？”她紧追不舍。
　　我都是一个灵魂了，哪里还会生病？自然是不生不死了。
　　“因为你是灵魂，才会不‘死’的，对不对？”她盯住我，我只得点头。
　　“那我也要死掉算啦，与其做个惹人讨厌的人，还不如陪着紫岚做个魂来得干脆，这样紫岚就再也不会离开我啦。”她答得连珠炮似的，好像早就酝酿好一般。
　　“不行！为师不准！”我无言反驳，只好搬出师尊的架子。
　　“那你答应修缘，只要修缘剑法一日不成，你就不许离开！”她居然跟我讨价还价，敢情她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练剑不认真的么？
　　好不容易想通这些弯弯心思，我忽然对自己的小小女儿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那好吧，紫岚答应你，永远都不离开你了，好不好？”
　　就算谁都不喜欢修缘也没关系，我自己的女儿我自个儿疼。
　　轻轻搂住她小小的身子，父女俩相拥无言，灵魂深处却紧紧牵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