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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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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回四
暑中七月,荷已大开了,仿佛按捺不住酷夏的热情纷纷招摇起来。
然而毕竟仍是多雨季节,一会儿又有浓密黑云从天边掩过来了,没有任何预召。风刮得十分猛烈,吹得荷塘里一片碧波起伏,那些浓重色彩的花与叶拼命摇摆着,似要逃脱水底紧扎的根,惊恐地摇摆不定。
一小行人加紧了步子走在廊桥上,很快折身过了凉亭。为首的一人满脸不耐烦的神色,气宇轩昂的脸上凝着恼怒的表情,丝毫不理会后面小心翼翼跟着的一群人。
终于,随身的侍从叫了一声:“玉麟殿下,这雨看来避不了了,不如走进亭子歇一下吧,等这雨落罢了再回去?”
“连这老天也要同我作对?”男子气愤地说了句,却见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是一阵收势不住的滂沱暴雨。无奈,男子只得回进凉亭里歇下脚,心里憋着方才败弈的莫名恼火。
七月的暴雨来得那样突然,丝毫不给人缓和的时机,带着压倒一切的气势从九天之上倾泻下来。雨点狠狠砸在屋檐上,打出一片朦胧的水雾,砸在荷叶上,溅出一片片剔透的水花。下着下着,竟那样生生把人心头的怒火也浇灭了。
他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廊上摆着几盆异常红艳的花,显得突兀异常。于是问身边的侍从:“那是什么?”
侍从随了他的视线望去,然后笑出来:“回殿下,那是红花,是从西域引进的,摆着添些喜色罢了。”接着他又有些奇怪地笑道:“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偷懒把它们搁在这儿了,若叫丹蝉姑娘见了必要恼火……”
玉麟太子听了有些好奇,正想开口再问,却见雨里一个明紫的身影蓦地闯入了视线,不禁一愣。
那似乎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亭亭的身姿在雨里摇曳着,撑一把同样鲜红的伞,风刮过她的裙裾扬起了罗衣,远远望去就像惊起的蝶,灼烈而瑰丽。仿佛有魔力似的,那个身影灼进他眼里,不禁使他内心随之一颤。
看了衣着不似普通的婢女。他看着那个身影在雨中摇坠着,似乎有些着急地摆弄红花,就脱口:“那是……”
侍从谄笑着说:“原来是丹蝉姑娘。她可心急那几盆红花哪,听说在闲散居那儿也种着不少,开得比这几盆好多了。”
闲散居?这他之前略有耳闻,是皇帝特意命人建了赐给一个优伶的,说那是当朝最后的一位舞者,因此深得器重,连乐官都避让三分。他先前在群臣宴上见过那个优伶,的确出众,但未免太柔弱了些,让人有些轻视。
“丹蝉姑娘是那个叫留音的优伶的亲戚,听说原本也是富足人家的小姐,家道中落了才来投靠,接着被皇上特赦了跟进宫来暂时安置在闲散居了,真是可怜啊,听说她家人都已经……“侍从故作无意地讲着,眼角时不时瞟了眼前的太子两眼。
玉麟太子沉声道:“你太多嘴了。”眼神却依旧凝在远处。
“是,小的该死。”侍从故作惊吓道,退下了却又抿着嘴偷偷儿笑。
雨里的人影急急忙忙地搬着两盆红花往廊里躲,接着又冲进雨幕搬另外两盆,样子有些慌张狼狈,却异常明艳,玉麟终于低声对左右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左右的婢女、奴才们恍然大悟似地跑进雨里帮忙搬着红花,个个遮着脑袋一片手忙脚乱。
渐渐地雨便停了。七月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却谁也说不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
少女依旧撑着伞,抖落水珠,远远走上来,最后跪下了。
“多谢太子殿下。”
皇太子惊讶:“你怎知……我是皇太子?”
少女抬起脸,美得令人炫目,她的眼神安静而柔和:“听闻太子善仆弋,皇上特赐蓝田玉,玉上有双雕……因此奴婢才妄加猜测……”
玉麟太子看了看自己挂的玉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后说:“你起来罢。”
她缓缓起身,笑容依旧,没有任何不妥,重现的阳光打在她沾了雨的发梢上,越衬得妩媚动人了。玉麟太子稍稍打量她两眼,问:“那几盆红花都是你种的?”
她直接笑着回答:“是。奴婢还种了不少,见几位公公喜欢,就随意放置了几盆,听说在西域,这红花可从不栽在盆里,只是这皇宫大院容不得这野花瞎长。”她的脸面上没有丝毫敬畏的意思,反倒侃侃而谈,不知为何却不惹人生气。
“你叫丹蝉?”皇太子明知故问,不禁对她产生了打探的趣味。
“是。”
“你可会下棋?”他不禁想到刚刚败弈的惨痛教训,脱口问道。但话刚出口就后悔了,自己堂堂一个皇太子,同她讲这些做什么。
不料丹蝉却开心道:“会。只是进宫后一直没有找着机会罢了,太子殿下肯屈尊同奴婢下一局么?”看得出来她很期待,不知不觉竟成了她在邀局了。
玉麟不知为什么就不忍心拒绝她,点头应下,让人去取了棋,说:“就在这儿吧。”于是坐了下来。
太阳渐渐露出脸来,却已无雨前的灼烈了,照在荷塘上甚是漂亮,原来那些看似被刮倒的荷叶依旧静静立着,风过就一片唯唯诺诺。有蜻蜓扑了晶亮的沙翅停在荷瓣上,良久,又折翅飞走,它这儿一点那儿一歇,似是小心寻觅着什么,不敢有所惊扰。
随着一子又一子的落下,玉麟越来越惊讶,原本只抱了好玩的心态下的棋竟被她毫不忌惮地赢了一局,若不是自己的老师棋艺精妙自己才对弈惨败,这皇宫上下只怕还没人胜自己,自然,有人心怀忌惮故意输的也不是没有。
也只有这个丫头,头一局就给了自己硬果子吃。第二局他心定心神不敢再大意,才堪堪掰回一局。可转眼第三局了,却全力以赴也未能摆脱僵局,双方周旋到再难移子,终于不动了。
周围的人都屏气凝神,虽然他们看不懂棋,却对谁先让步产生了兴趣。想来这丫头不识时务地硬撑到底吧?然而良久,双方还是没反应。直到——
“啊!”丹蝉惊跳起来,“都过了给花翻土的时间了。”不等玉麟反应过来,她就起身告退:“奴婢还有别的事,这棋暂且就到这里吧,奴婢告退了。”
又没等他答应,就匆匆跳出了凉亭,连伞都忘了拿。旁边的侍从忍不住道:“啊,真是无礼……殿下……”却见殿下正看着已经跑掉的身影发愣。
还从没有人敢这样无视他……接着他的目光移至棋盘上,微微蹙起了眉——这算什么?
他不知道此时这名女子神色匆匆,快步走过了长廊。她似在躲避什么可怖之物,指尖擦过那些火红色花瓣,花朵即轻颤如跳舞。忽然,有一只手臂从朱红色廊柱后面伸出来,一把将她捞进了怀里,背后的人气息冰冷如雪,却隐隐有股白莲清香。
“留音……”
“如此看来,你还算有些用处。”声音仅贴着耳垂,似情人间的絮语,她全身有些酥麻。但随之下一句,马上令人如坠冰窟。“不如,为了我,你就留在他身边如何?”
他轻吐言辞,面色如佛,瞳如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