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为瓦全》柚子小田

12、chapter012

　　她犹豫太久了，赵屠如并不是一个好骗的人。
　　“我提审过銮仪司的人，说最近皇上的轿子没出过寝宫。”
　　赵屠如不紧不慢，一言击中。
　　扶宁笑道：“赵将军，你还不知道文昌宫是干什么的吧？那是皇上亲自下令建设的，占星卜象用的钦天之所。皇上平时也不爱上朝，一得空就跑去文昌宫，那里离寝宫的后门也近，所以皇上从来让人备轿，都是自行走过去。”
　　扶宁恐他不信，补了一句。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皇上近身伏侍的人。”
　　扶宁并不怕他去对证，皇上近身伏侍的人，是最早知道皇上不在的。在赵屠如打进来之前，就早已仓皇逃命，生怕在几方的倾轧中被碾碎了。就算赵屠如现在想找人对质，他也找不出半个来了。
　　赵屠如沉默了一瞬，收回枪尖。
　　“甲字营一所留下，看守这里。其他人随我去文昌宫。”
　　赵屠如来的急，去的也快，像乌云卷去，转眼长宁宫中又只剩下扶宁一个人。
　　扶宁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状若疯狂。
　　她随手扯落了发髻，让一头青发垂落在肩上，钗环堕了一地，玉质的触地即碎，散了一地的琉璃。
　　扶宁赤着脚踏过碎玉，鲜血淋漓，却恍若未觉。
　　她看也不看身后的扶兰，径自走到梁下，搬了张椅子过来，从袖中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白绫，抛挂在梁上。
　　扶宁熟练地挽了个结，仿佛这是她练习多次的动作。
　　她站在椅上，眼神惆怅地望着窗外，喃喃地自语着。
　　“白襄，你也死了吧，我们一起死了，就不会有难过的事了，我们一起回去腾湖边上，好好地生活，就像从前一样，好不好？”
　　她的目光慢慢地掠过床上躺着的扶兰。
　　“你别怪我自私，不带扶兰一起走。我实在是……再也不能忍受了，希望她晚一点走，不要跟我们一起转世了。”
　　说完，扶宁把头伸进了环里。
　　椅子被毫不犹豫地踢开了。

　　文昌宫。
　　此时文昌宫已经被大军围住，披甲的军士四处翻找搜寻，当然没有找到永韶的踪迹。
　　赵屠如下令把所有人集中起来，押在大殿。
　　除了私自逃了的，文昌宫还剩下十个人都不到，鹤影恰恰还在其列。
　　“文昌宫的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赵屠如皱着眉头，看着地上跪的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副将上来回报。
　　“将军！文昌宫的星官首领白襄应该在参天台上，是否要拿下？”
　　赵屠如点头。
　　白襄和青羽也迅速地被押到了。
　　青羽并没有料到，自己没有去找赵屠如，他却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被士兵押到文昌殿的时候，他被按得跪在地上，抬头望着赵屠如。
　　背对着他的赵屠如此时转过身来，面朝着他。
　　青羽的心里像划过一道闪电，瞬间被照亮。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猛然地看到了仇恨的面目。
　　他几乎没有变，跟自己印象中的赵屠如一模一样。只是颈侧多了一道可怕的疤痕，可能是征战中留下的。除此之外，那冷厉严肃的眼神，不苟言笑的薄唇，一如往日。
　　青羽不自主地望向他的心口。
　　手中的竹篾硌得手心生疼。
　　自从用竹篾威胁过鹤影之后，他就一直把它带在身边，用来刻字，并且用那时杀人的勇气，来提醒自己正在战斗。
　　他会拿更锋利的东西，扑上去刺进赵屠如的胸口。
　　可惜被带来的时候，他身上没有武器兵刃。不然此刻距离赵屠如这么近，他早就忍不住扑上去杀他了。
　　青羽幻想着自己一刀刺进赵屠如的心口，他全身浴血地惨叫的样子，眼里不由地闪过一丝兴奋的光。
　　这光让赵屠如注意到了他。
　　“这人是谁？”
　　青羽穿着寒素，看起来像下人一般。
　　听到赵屠如问了，青羽跪立起来拱手。
　　“文昌宫算师青羽。”
　　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声音有些发抖。
　　赵屠如听到他的回答，沉默了一下。这声音些微地唤起了他遥远的记忆，但太遥远了，所以记忆的面目也已经模糊。世间的人总有相似之处的，无需为此费神思索。
　　赵屠如把目光从青羽身上移开，望着白襄。
　　白襄整个人像失了魂魄一样，出神地跪着，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一点反应也无。
　　赵屠如冷静又简短地问：“白襄，皇上在哪里。”
　　白襄听到这么问，表情有瞬间的愕然。
　　他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
　　赵屠如眉头皱起来，语气有些严厉。
　　“皇上昨晚有没有到文昌宫来？！”
　　这一问，白襄就更诧异了，他意识到可能有什么不对劲。
　　白襄反问：“是谁说皇上昨晚到文昌宫来的？”
　　赵屠如见他表情异常，心里更是确定，正要追问，突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进殿就单膝跪下，不顾喘气，直接报秉。
　　“将军！皇后自尽了！”
　　青羽伏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看到旁边白襄的手在颤抖。
　　他抬起眼来，看着白襄。
　　白襄似乎被这个消息击垮了，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额头上全是汗。
　　赵屠如也看到了白襄的异状，一边留意，一边问：“救下了么？”
　　士兵叩头请罪：“属下发现的迟了，没能救下，已经身亡了。”
　　白襄颓然倒地。
　　现在他心中明了了，也通透了。
　　栽赃说皇上最后出现在文昌宫的，正是扶宁无疑。
　　扶宁诬赖了他，自己随即投环死了，此事已无对证。赵屠如不是吃素的，找不到皇上，势必要碾碎这文昌宫。他不过区区一个星象官，如何能保全自己？
　　更何况，如今看来，似乎也没有保全自己的必要了。
　　生不能救扶兰，死了，倒不如随扶宁去了。
　　他们三人这一生的纠葛爱恨，狠毒算计，也都可终结了。
　　赵屠如再问白襄：“白襄，皇上可是在你这里失踪的？”
　　白襄沉默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
　　“是……”他像叹气一样地说着。
　　青羽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白襄。
　　鹤影等人也俱都感到不可思议，惊恐万端。
　　白襄说出这句话，等于是自寻死路了。
　　文昌宫的人至少是知道的，皇上并未到此间来。
　　鹤影一听白襄招供，立刻跪行上前。
　　“赵将军！白大人是胡说的，皇上昨晚确实没有到文昌宫来！皇上已经有近半个月没有来过文昌宫了！赵将军……”
　　赵屠如冷冷地摔袖。
　　“他自己已经承认了。”
　　鹤影慌忙转身，急得向白襄叩头。
　　“大人！大人，为什么要承认没做过的事！”
　　赵屠如挥手打断鹤影。
　　“白襄，皇上现在在哪里？”
　　白襄摇摇头。
　　青羽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他并不希望白襄因此而死，但白襄竟然会主动招认完全不存在的事，把矛头全都引到自己身上，这不是必死无疑么？
　　青羽私心里一直认为，白襄是宫里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所以他绝不愿白襄去死。
　　可是他没有丝毫的办法去阻止赵屠如。
　　这又勾起了青羽心中的恨意，他迫切地需要手边有一把刀。
　　赵屠如没有耐心问白襄第二遍，他挥了挥手。
　　“用刑，直到招认为止。”
　　士兵上去要拖白襄，鹤影突然扑了上去，护在白襄身前，嘶声大喊：
　　“白大人是无辜的！皇上真的没有来过文昌宫！”
　　鹤影突然的忠心护主，让青羽惊诧了一下。
　　原来，鹤影虽然是个人渣，对白襄倒是真的忠心。
　　鹤影的阻拦显然是徒劳，白襄被士兵架了起来，就要拖走。
　　赵屠如伸手止住。
　　“慢着！”
　　青羽眼中燃起希望的光来，难道赵屠如发现白襄是撒谎，不打算对他用刑了？
　　“不用出去，就在这里行刑，文昌宫其他所有人，全都跪在这里看！我不信只有一个知情人，挨个用刑，白襄死了轮下一个。就算把文昌宫全灭了，也一定要知道皇上现在在哪里。”
　　赵屠如冷酷地说着，越说牙咬的越紧，最后迸出三个字。
　　“懂了么？”
　　青羽的心瞬间冻结了。
　　文昌宫的所有人被押跪在地上，白襄被铁链锁在两根柱子之间，准备要开始用刑。
　　用刑的器具逐个被搬运来文昌殿。
　　浸在盐水中的鞭子，钢针，夹板，钉桥……一件件触目惊心。
　　青羽看得心揪起来，喘不过气。
　　瞬间他觉得，扶宁真是好聪明，知道赵屠如不是好对付的，自己先了断了，省了这许多痛苦。
　　赵屠如命人将皇城四门紧闭，严禁出入，然后亲自坐镇文昌宫，誓要审出结果来。
　　主审的刑官是个富有经验的老油子，最懂如何用刑，一步步地压榨受刑人的意志。
　　“你想从哪个开始？”刑官不紧不慢地问白襄。
　　白襄当然明白，这不过是让他恐惧的一种策略而已。
　　这种手段，又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
　　白襄反手抓住吊着他双手的铁链。
　　铁链环环相碰，发出惊心的响声。
　　白襄不答刑官的话，反而望着赵屠如道：“赵屠如，你又是为什么非要杀了皇上？”
　　刑官见他无视自己，被触怒了，抄起钉板就要打，被赵屠如止住了。
　　“这与你无关。皇上也与你无关，你说出来，我放了你，现在还来得及。”
　　被押在一旁的鹤影也哀求起来。
　　“大人，你要是真知道什么，就说了吧，能说多少是多少。”
　　鹤影的意思，大概是如果不知道，哪怕编一个，也先对付了赵屠如，免得现在受刑罚之苦。
　　白襄沉默了一下，只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赵屠如冷笑：“倒真是难得，永韶还有你这样的忠犬。你这么为他，求的是什么？”
　　白襄并不理会他的问话，只是说：“求一死。”
　　赵屠如挥了挥手，刑官拿起钉板，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