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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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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以传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他被囚禁在这间地下小屋,仿佛已有三个多月,又仿佛才只昨天的事。
他现在像陈守琦养的一只兽。每天除了饭菜,就喂他白面。
他的身体早已依赖上那种□□的快乐,意志的最后防线也快崩溃了。
人被囚禁久了,有时想想,也就这么回事。这里至少比关东军防疫给水部强,他没有危险,每天好吃好喝,被迫作乐。
他只有一件事放不下:陈惜从以为他真死了。张斡明对他玩的把戏叫他伤心,可也不怪他什么。一报还一报,当初他自己也是算计他才讨到了陈惜从。但他也绝不愿意到这时候,再让他和陈惜从在一起。他还有一口气,就不行。
他在虚弱中,紧抓住陈惜从,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这天,陈守琦有事去了新京,木管家代她送来饭菜。
张以传现在只铐住了一只左手。他在床上坐坐正,用右手吃饭。他觉得自己被关久了,动作也有点像禽兽。今天的菜是回锅肉,他一只右手用筷子不方便,就放下筷子,干脆用手抓了吃。
木管家站在一旁,等他吃完,用湿手巾擦了擦他的右手和嘴角。
张以传吃饱了肚子,就又放出可怜兮兮的目光,缠着木管家说:“今天能让我出去逛一逛么?我无聊死了。”
木管家一脸为难:“我说以传,你别再跟我闹了。说过多少次,你左手手铐除非夫人允许,或者你自己有办法弄下来,我是万万不会动手的。”
张以传说:“你怕什么呢?你以后生活费,我可以一次性给你。”
木管家笑笑:“这个我信。不过人么,不能只看钱。我不能背叛夫人。”
“那你也看看她对我干的事。抢自己妹妹的丈夫,还把人跟畜生似的锁着,天天喂白面。这种人,也值得你效忠?”
木管家一根食指搔了搔鼻子,依旧是笑:“这个,是不大好。我也劝过她,但她不听。我看,她是从心底里爱你,才这么对你。你不妨顺着她点,没准她一高兴,就允许你出门了。”
无论张以传怎么说,木管家就是不答应。
张以传脾气上来,冲着他一顿狂骂。木管家习以为常,反而安慰他说:“好好的,又生什么气?这事再气也没办法,谁叫你惹到这么个女人了呢,唉。”
张以传见他要走,忙又叫住他。木管家回头:“你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已是夏日,地下室阴凉,也渐渐有了暖意。张以传骂了半天,浑身滋汗,他沉声说:“外面很热了吧?”“还好。”“劳你驾,给我拿多点冰块来。”
木管家警惕地看看他,想不出冰块能用来干么。
张以传一手拉拉衣服领口,说:“我热。”
木管家收走碗筷,不久,就端了小半脸盆的冰块下来,又给他倒了杯果汁。出乎他意料,张以传抓起一块冰块,就往自己腋下塞。
木管家劝说:“别这样,仔细感冒。”
张以传微微一笑,说:“没事。”心里却想:“感冒了才好。”
木管家见说不听,就不再管他,自己上去了。
张以传将脸盆里的冰块,都化到了自己身上。
他向来知道自己体质。小时候底子没打好,动辄发烧。果然白天人为冷敷后,到晚上,他就发起烧来。
晚上木管家来送晚饭,见他脸蛋红红的,知道是发烧了,也没太在意,只给了他两片退热剂。张以传趁他不注意,将药片藏到枕头下。
第二天早上,木管家再来,就发现张以传整个人烧成只红通通的大虾,蜷缩在床上。他这才有点慌了。
陈守琦赶早上第一班车,从新京回来。她这次外出,带回来两个从上海过来的人,以前在烟馆做的,会制各等级羼料烟,对业内行情也熟。陈守琦打算用他们顶掉金晓笙。
她回到家,没见木管家迎出来,有点诧异。不过她心情雀跃,急于见张以传,也没理会。
哪知她走到地下室,就看到张以传病得奄奄一息,木管家正忙着往他额头敷冰块。陈守琦走到他边上,他才发现,吓了一跳。
陈守琦张了嘴,皱起了脸,她说:“怎么搞的?”木管家解释了几句,她几乎全当了耳旁风。
她弯腰搭了搭张以传额头,痛苦地呻/吟了一声,忙转身推了把木管家:“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来。”
木管家转身走了。
陈守琦宛如站在洪水旁的小女孩,亲眼看着她的宝贝快要被水带走。
其实没多么严重,但她脑子里瞬间掠过许多可能性,甚至想到是日本人注射进张以传身体的那些药物,终于起作用了。她给他吸食白面,是不是推波助澜?他不会就此死掉吧?
他要真死了,她倒没什么好回避陈惜从的了。
她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张以传一只右手在自己脸上摩挲。她胡思乱想着,边想边抽噎。
张以传病得无力,他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眼陈守琦,声音嘶哑地说:“我是不是不行了?”
陈守琦斥责他:“胡说!”才说完,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大夫到时,看到她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吓一跳,以为张以传不好了。
他赶忙过去诊断,结果只是高烧。
陈守琦听了他的诊断,又惊又喜,又不太相信,她问:“当真只是普通发烧吗?不会是细菌感染引起的吧?”
大夫被她这一问,倒踌躇起来,呐呐说:“引起发烧原因么,有很多种,不做仔细检查,是不知道的。”
陈守琦又紧张了:“那先给他退烧,之后做仔细检查。”
大夫看她一眼:“真要检查,得去医院。”
陈守琦咬唇蹙眉,很是心烦意乱。她怕张以传死掉,又不愿现在就放他出去。她知道他还没彻底死心,一出去,难免野。
这时,张以传在床上呻/吟了一声,唤回她注意。她吸了口气,说:“先退烧。”
大夫给张以传打了针,又留下药方。陈守琦守在旁边,一个劲只看张以传。大夫和她说要走了,她也没听到。正好木管家这时候到来,他也不问陈守琦,就陪大夫一起上去了。
他们一走,张以传就睁开了眼,有气无力地对陈守琦说:“你也出去吧,我要解手。”
陈守琦说:“你能下床吗?”
张以传艰难地坐起身,搬动两腿到床下。床边就有只痰盂,平时她蹲在上头不成问题。但现在他病了,力气不够,要蹲下十分吃力,要站起手铐却又不允许。
张以传晃了两下手铐,发出叮铃咚隆的响,他恼怒地一甩手,手铐在他手腕上磨出红痕。
陈守琦说:“你等等,我先给你开锁。”说着她离开房间。钥匙其实就挂在门外。陈守琦顺手一摘,又回来了。
张以传靠在床头,两眼烧得水润润的。陈守琦这时看他宛如看一件快被夺走的战利品,格外珍惜。她没怀疑,就给他开了手铐,又扶他起来。
张以传站到痰盂前,侧头看了看陈守琦,说:“你转身。”
陈守琦不由一笑,“呸”了一声,但还是把身体转了过去。
张以传瞅准时机,拿起痰盂,往陈守琦后脑勺上重重砸了一下。陈守琦闷“哼”一声,要倒下来。张以传扔了痰盂,接住她,将她抱到床上,用手铐铐好。
陈守琦昏了过去,张以传一手扶墙,喘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离开地下室。
他在这被关了几个月,活得跟畜生一样,这时离开,推门到上面,见到阳光的一刻,他差点哭出来。
木管家刚送走大夫,他回转客厅,正好与张以传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一愣。
张以传先笑起来,说:“是她为我开锁的。你说过,只要我能离开地下室,就不会为难我。”
木管家有些忧心,问他:“夫人没事吧?”
张以传摇摇头:“她过一会儿就醒了。老木,你知道她的白面都放在哪儿?”
木管家为难地搔搔鼻子,忽然狠下心,说:“你等着,我去拿。”
张以传盯着他,见他并不去地下室,而是到写字间去了。但他心里始终保持着警惕,对陈守琦和她亲信不放心。幸好木管家不一会儿功夫就拎着一袋白面出来了。
张以传伸手要接,木管家把手一缩,说:“除了这些,你路上还需要些钱吧?”张以传说:“路上有我们帮会的兄弟,我不要钱。倒是你,不妨有话直说。”
木管家说:“这个,你跟我来。”
张以传不愿浪费时间,可见木管家一脸严肃,心里又好奇,忍不住便跟了过去。
木管家将他带到二楼尽头一间房,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床上躺着个僵尸般的人。他一动不动,睁眼呆看着天花板,门开了,有人进来,他也无所反应。
张以传皱皱眉,正想问这人是谁,忽然灵光一闪,沉声说:“是冯凯元?”
木管家点点头。他叹说:“先生也可怜哪,出事后就成了这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这么些年,他也过得难受,我们也活得不自在,夫人更是痛苦。以传,你反正要走了,我估计你这一去,也不会再回来,不如临走,替夫人做件好事。”
张以传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心下也有不忍,想:“这冯凯元我以前见过的,跟在殷月恒身边,多么威风凛凛的一条汉子,居然成这模样了。比杜圣鱼还不如。姐她疯疯癫癫的,说不定,也是为了这个人。”
张以传只皱了皱眉,就做下了决定,对木管家说:“拿刀来。”
木管家随身就带着刀,马上解下递给他。
张以传眼睛不看他,吩咐说:“之后别人要查,就说是遭遇入室抢劫,被盗贼杀了。”木管家忙说:“那是自然,绝不会连累到你头上。”
张以传冷笑:“我是‘已死之人’,要连累到我也困难。”
他走到床边,又看了眼冯凯元。冯凯元的目光也转过来。
张以传说:“冯营长,我要动手了。你没意见的话,就冲我眨三次眼吧。”
冯凯元好久没听到“冯营长”三个字了,不由得有点动容。他看到张以传手上的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现在这样,早就生不如死了。他不知想过多少次,一死了之,但事到临头,竟又有些怕。
张以传见他目露恐惧之色,就犹豫了。
就在这时,冯凯元飞快地对他连眨三次眼睛。
张以传态度又硬起来,说了声“得罪”,手上刀对着冯凯元心脏,就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