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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暗杀 ...

  •   殷月恒为对付盘踞在盘山县羊圈子苇场的这伙土匪,耗费了不少人力和物力,如今大获全胜,他心中大快。
      处理了俘虏,缴获了贼赃,天差不多亮了。殷月恒吩咐就地吃饭。吃饱后,就上路。
      陈惜从情怀涌动,但殷月恒没有片刻停顿,跑动跑西,下达命令,帮忙执行。她又有莫莉在侧,不好总盯着他瞧。
      早饭后,殷月恒坐上专车,先走了。陈惜从和莫莉坐卡车,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到了奉天市郊。殷月恒让一名副官专程开轿车来接她们,将她们送去冯凯元在奉天的别墅。
      车子进入私家车道后,周围便安静下来。陈惜从和莫莉一起转着眼睛,看个不停。
      莫莉羡慕地说:“你姐夫也是有钱人。”
      她这一路总像有心事,不时自己对自己笑起来。陈惜从问她三句话,两句答非所问,一句压根没听见,她也就不再试着与她交流。这时眼看分手在即,陈惜从忍不住,说:“莫姐姐,你其实和殷将军很好吧?”
      莫莉含笑白了她一眼:“乱说,谁和那个丘八要好了?”
      陈惜从心里气愤,就转头不再睬她。
      车子进了花园,冯凯元和陈守琦亲自在外迎接。
      陈守琦看到陈惜从便惊叫一声,撩起裙子跑过来,也不管他人目光,抱起她原地转了两圈,声音颤抖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惜儿,你真的一个人从上海跑来看我?”
      陈惜从未见她时还没什么,一见之下,思念和委屈一齐涌上。不过她和陈守琦不同,当着外人面,是不会轻易哭泣的。她对着陈守琦扁了扁嘴,叫了声:“姐。”
      陈守琦右眼戴了只眼罩,这让她在悲伤之余,又觉得有点可笑。她伸手去碰那眼罩:“你眼睛怎么了?生针眼了?”
      陈守琦打掉她的手,不耐地说:“反正伤着了,你别再来祸害。”
      这时,冯凯元和送陈惜从来的人打了招呼,让人带他们进去歇歇脚,自己朝陈惜从走来,满面笑容地说:“小妹,我服你。妈打电话给我,说你可能来时,我还不信,和守琦打赌,说你一定半路吓得逃回去,谁知你真来了。了不起。”
      陈惜从还没怎么好好看过这姐夫,头一次仔细看,觉得他身材高大,模样周正,有股天生的凌人气势,讲恭维话,也像在奚落人。陈惜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感到被蔑视了,也就在心里耸耸肩。不过她想:“听妈说这人最近总打胜仗,看他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姐姐福气还是有的。”
      陈守琦似很不耐烦听冯凯元说话,拉了陈惜从就往屋里走。她说:“放下东西,先去洗个澡吧。你怎么能脏成这样?”
      莫莉在门内听到了这句话,她上前笑着说:“要不要我帮忙?”
      陈氏姐妹一齐转头看她。莫莉讪讪笑说:“我没别的意思。在羊圈子堡时,我就给她洗过头。令妹实在可爱,跟洋娃娃似的。”
      陈守琦冷冷打量了下这个不中不西的女人。冯凯元忙介绍说:“这位是基督教青年会的莫小姐,这次将军缴获羊圈子堡的土匪,她居功至伟。”
      陈守琦冷淡地点点头,说:“多谢莫小姐。舍妹也不小了,洗澡这种事,她自己可以。”说完她转头,趁莫莉看不到,冲陈惜从做了个鬼脸,无声地比了个口型:“神经病。”陈惜从无奈笑笑。
      莫莉叹了口气,很遗憾地看着陈氏姐妹手拉手、亲昵地上了楼。她不由地想:“我要有个亲姐姐或亲妹妹,该有多好?”
      ×××××××××××××××××
      陈惜从在陈守琦的浴缸里足足泡了一个半小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终于干净了。陈守琦不准她穿那口箱子中衣物,把自己的一条裙子借给她穿了,然后问她一路来情况。
      陈惜从并不隐瞒,还略带夸张地全告诉了她。
      她多少有些孩童冒险归来的得意。陈守琦听了却几次变色,末了,她动情地伸手抚摸了下陈惜从的脸庞,叹说:“现在也只有你,才这么想着我了。”
      陈惜从觉得这话不伦不类,拉下她的手,正要说什么,忽觉手心异样。她翻过陈守琦手掌,见掌心一道疤痕,从无名指根部斜着滑到大鱼际肌。陈惜从“哎”了一声,龇了龇牙:“你怎么搞的,离家才几天,就东伤西伤的。这手又是怎么回事?”
      陈守琦抽回手,淡淡说:“剪花时不小心被剪子绞了手。”
      陈惜从听得一哆嗦。
      姐妹俩说着话,不觉时间过去。一个女佣人上来叫她们下去吃午饭,她说:“先生等半天了。”
      陈惜从忙站了起来。陈守琦却一皱眉,嘀咕说:“他怎么还没走?”陈惜从只当她故意表现得对冯凯元不耐烦,以炫耀他对她的耐心,她了然地看姐姐一眼,抿嘴一笑。
      二人下到餐室,冯凯元果然围上餐巾,已在长桌边坐好了。
      冯凯元的别墅是俄国式的,里面家具也大开大阖。一张大理石长餐桌,足可坐二十来人。现冯凯元占据主位,两名佣人安安静静端立两侧。
      陈守琦看大半桌菜,全用银罩子罩了,便说:“大中午的,你这是干什么?”
      冯凯元笑说:“小妹大老远赶来看我们,我自然要好好招待她。”
      陈守琦说:“她是来看我的,可不是来看你,哪有‘我们’?”
      冯凯元看着陈惜从,指着陈守琦说:“你看你姐姐,结了婚的人了,还整天和我抬杠。”
      陈惜从怕姐姐再说出什么好话来,忙说:“她就是这样,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陈守琦拍了下她的头,说:“你别帮着外人说话。”
      她这下拍得不轻,“啪”的一声,全餐室人都听见了。陈惜从在家时也没被人这样打过头,一愣之下,满脸通红,想发火,看看冯凯元,又强行克制住,神色间已不大愉快。
      餐室安静了片刻,冯凯元让人揭开罩子。
      他准备的全是东北当地山珍野味。他知道陈惜从口味偏重,犹喜糖醋茄汁,便让厨师朝这方面烹饪。一桌菜看上去油光闪亮,令人食指大动。
      他不断劝陈惜从吃,又问她怎么碰上殷将军的。陈惜从一来饿了,二来不满意陈守琦,便边吃边将自己一路际遇又详细说了一遍。两人一个讲,一个听,各有兴味,倒把陈守琦冷落到一边。
      陈守琦先还默默吃着,到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一个佣人要给陈惜从倒酒时,她猛地一拍桌子,说:“够了!”
      陈惜从意外地看着她。
      陈守琦不是一般恼怒,她忿忿盯着冯凯元,说:“我妹妹才十四岁,你让人一个劲灌她酒是什么意思?”
      冯凯元脸色也不好了,他冷笑说:“她不过喝了几口葡萄酒,这就叫灌了?”
      “你别给我上纲上线。我的妹妹我自己招待,不劳你费心。”
      “笑话,你我现在一家人了。她找人,跟将军说的,也是找我,我怎么不能尽尽地主之谊了?你这又发的哪门子火?”
      陈守琦说不过他,扔了餐巾,转身就走。冯凯元冷冷说:“我数一二三,你给我回来。一……二……”陈惜从心里砰砰直跳,想:“她肯定不会回来。完了,他会不会打她?”出乎她意料,冯凯元“三”字未出口,陈守琦就停住了,忿然转身,在原位坐下。
      她将面前酒推到一边,让人盛饭。饭来了,她大勺舀汤,浇在饭上。汤溅得到处都是,她也不管。然后她像故意要烫着自己似的,大口大口,连汤带饭往自己嘴里塞。她打了几次恶心,烫得眼泪从一只眼中簌簌流下。
      餐室又安静下来,只听到陈守琦灌饭的声音。
      冯凯元拉掉餐巾,冲陈惜从客气地一点头,说:“我有点事,先走一步。”
      陈惜从到这时候,也看出这对夫妻关系蹊跷,心里七上八下的,站起来说了声“你忙”,目送他快步离开。
      他一走,陈守琦就把灌下去的汤和饭全吐了出来,放声大哭。
      陈惜从又是心疼又是莫名,忙上前拍着她背安慰:“你别这样,眼睛还受着伤呢。什么大事,值得这样闹?”
      陈守琦抽泣着说:“我恨他,恨得要死。”说到这,她冲佣人们吼,“你们看什么?给我滚!”佣人们全滚了,陈守琦转身对陈惜从说:“真的,我恨死他了。以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陈惜从皱眉说:“你又来了。以前对爸爸,你也是这么说。他老人家对你掏心掏肺,一片好意,全喂了白眼狼。现在姐夫再好,到底不比爸爸,你小心他真的动怒,把你赶出家门,那时你要怎么样呢?”
      “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姐……”
      陈守琦呆呆看了陈惜从一阵,忽然叹了口气,说:“你不明白。”
      陈惜从先入为主,就觉得她不好,况且刚才无缘无故被她打了头,气还未消,所以也无意探听究竟。
      姐妹俩沉默着。陈惜从忽然有些恼怒地想:“她一点都没变。嫁了人,还跟霸王似的。刚才那样,难不成是吃醋?真正无理取闹。她要敢说我一句重话,我转身就走。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来看她。”想到这,她眼圈一红。
      陈守琦却擦干眼泪,微笑讨好起她来,连声道歉,又说:“你带来的衣服都不能穿了,明天我们去逛街。这儿可比我们原先想像的繁华热闹多了。你不是一直嚷着要件貂皮大衣过冬么?我知道几家货真价实的皮衣店,我带你去买,给太太也看几件。对了,明天外攘门那里送别载仁亲王,殷将军、日本总领事他们都会去,热闹极了……”
      陈惜从看她一只眼蒙着眼罩,脸上泪痕狼藉,模样可怜,心便一软,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算是原谅了她适才的失态。
      ××××××××××××××××××
      一九二五年的奉天市,是东北的经济、政治和军事中心。四通八达的铁路,将俄罗斯、日本等几十个国家、多个民族的人全汇拢来。远非陈氏姐妹原来坐井观天,认为的像羊圈子苇场一带的不毛之地。
      头一天陈守琦气走了冯凯元,他整夜未归。次日,陈守琦精神抖擞地和妹妹两个,坐车去街上购物。
      二人先到钟楼南月窗胡同的貂皮局,给陈惜从和邵宛如一人买了件貂皮大衣,又开车到外攘门外的南市场。此处戏院、赌场、烟馆、商行、旅社、饭馆、茶庄、店铺等彼此相挨,串成几条长龙。龙与龙间,摩肩接踵,人头济济。车开不进去,陈守琦、陈惜从两个下车,也挤到人群里,半为购物,半为好玩。姐妹俩逛了半天,买了一大堆好看却不实用的玩意儿。司机跟着二人,不断将她们买的东西放回车内。
      中午时分,二人在圈楼里找了家饭馆吃饭。陈守琦见陈惜从不声不响下去三荤一素,不免惊奇,说:“好家伙,多久不见,胃口这么大了。”
      陈惜从打了个饱嗝,满足地摸摸鼓出的肚皮。没办法,自经历劫难后,她总是饿。
      二人正吃着,下面来了军人,开始赶人。陈守琦望了眼楼下,说:“载仁亲王要来了,这位置刚好。”
      陈惜从心跳加速,却是为了另外的原因。
      也有军人上了楼,审阅户口薄似的仔仔细细盯着每个食客看。转到陈氏姐妹桌旁时,那几人又多花了些时间。
      陈守琦眼睛看着楼下空旷起来的街道,淡淡说:“怎么,连我也不放心起来?要不要请示杜军长,铐我回去审查一番啊?”
      带头的一个忙说:“冯夫人说笑了。我们都是杜军长部下,虽然不属飞鱼营,但对冯营长向来佩服。难得看到冯夫人,就不免多看了几眼。要说好奇,十分有九分;要说怀疑,可是一分也没有。”
      陈守琦听他说得有趣,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二十来岁年纪,满月脸,丹凤眼,长得不好看,却有点喜气洋洋的意思,叫看着他的人也想笑。
      陈守琦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哪个营的?”
      那人说:“在下李桧,是杜军长下面符圣营副营长。”
      陈守琦一奇:“唷,官还不小。这日本人面子也太大了,劳动副营长干起戒严防人的活来了。”
      李桧笑说:“我们本来负责安全的,不比冯营长,冲锋上阵。不是日本人面子大,是我们太没用。”
      陈守琦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陈惜从早不耐烦听他们客套,双手捧着茶杯,两眼定定看着楼下。
      不久,载仁亲王的队伍便到了。这位天皇弟弟由俄返日,途径奉天。当地一帮日本人乐开了花。日驻奉天总领事责令殷月恒负责送亲王回国。殷月恒不想得罪日本人,给亲王面子,弄了五辆美轮美奂的俄式八匹马拉车送他,他自己和杜圣鱼领着骑兵护卫前后。一帮日本人也穿着军装跟随在后,吹着不伦不类、类似送葬的乐曲。
      亲王毕端毕正坐在中间一辆马车中,如一尊木雕。
      街道上行人都被赶走了,二楼以上却争先恐后伸出了一条条脖子看热闹。
      陈惜从只瞄了一眼载仁亲王,就迫不及待把目光转向马车队后方的骑兵队。她看到殷月恒换了身簇新的军装,骑在马上,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他和杜圣鱼并肩而骑,不时交换只言片语,二人一黑一白,宛如李逵伴燕青,叫人忍俊不捷。
      陈惜从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白马王子。陈守琦忽然推了推她,说:“你看,昨天那个神经病。”
      陈惜从一回头,先是奇怪李桧几个什么时候走了,接着顺她指点一看,看到了女扮男装的莫莉。
      莫莉也换了一身军装,一顶军帽严严实实遮住了她的金色长发。她腰别手枪,骑马跟在殷月恒身后,不时左右看看,不知是望风,还是观景,可能二者皆有。
      不知为什么,陈惜从觉得莫莉变漂亮了。她第一次碰到莫莉时,看着她不过是个脸庞丰润、有几分姿色的土匪,她嫌弃她骨架略大,显得粗鲁。但自从知道她是殷月恒的卧底,二人关系不一般后,她看着她简直容光焕发,美丽不可方物。
      “她太美了。”陈惜从小声说,忍不住对自己皱皱眉。
      “你说什么?”陈守琦没听清她的话。
      殷月恒忽然回头冲莫莉一笑,又放缓马速,凑过头去说了几句话。莫莉脸上也绽放开笑容,却是很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
      陈惜从想:“他们好像更亲密了。她是怎么办到的?替他办事吗?”
      陈惜从想了下自己当殷月恒间谍、替他办事的可能性,心中刺痛。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她也可以做到。为了殷月恒,她可以牺牲自己的。
      她怔怔想着,却出事了。
      殷月恒的骑兵队过去一段路的时候,有人突然从二楼扔了枚炸弹下来。炸弹在杜圣鱼近处爆炸,将他弹飞出去。接着,理应没闲杂人等的大小胡同中,同时出现十几个蒙面客,朝着殷月恒的骑兵队射击。
      看的人一阵大叫,连带惊动了载仁亲王及日本总领事他们。
      陈惜从看不清楚情况,与陈守琦四手交握。一个恐惧,一个兴奋。
      底下乱成一团,有人向殷月恒打冷枪,莫莉替他挡了下。殷月恒一枪毙了那开枪人,问莫莉:“射中哪儿了?”
      莫莉说:“右手臂。他们冲着你来的,快走!”
      殷月恒不用她提醒,由十几名骑兵护在中心,扔下载仁亲王,一路风驰电掣,穿过胡同而去。
      冯凯元得信,估摸着他撤退方向,分头派人等候。见到他后,便让他转移到车上,拉回将军府。
      殷月恒一脱离危险马上分兵三路,一路去救护杜圣鱼和莫莉;一路去辅助缉拿刺客;一路去联络日本人。
      他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一身冷汗,心中惊怒。
      冯凯元问他:“将军,凶手是谁?”
      殷月恒瞪他一眼:“我逃命都来不及,知道是谁?”他负手站住,想了想,又说,“现在这里乱得很,《晨光报》那批□□的人说我们亲日,屡次放言要给我们些苦头吃,可能是他们。日本人内部不一致,那批主张满蒙独立的宗社党的人,巴不得我们死光光,好让他们名正言顺霸占这里,也可能是他们……”
      “总领事那边……”
      “总领事和参谋部次长那帮人又不是没找我们谈过。他们糊涂得很,还等着我们帮他们对付中国人呢。那种头脑,干不出这种狠事。”
      冯凯元心想:“好么,人家不杀你,怀柔,你又嫌人家蠢。”
      殷月恒忽然烦躁地一甩手,说:“这地方我早说呆不下去了,看来不能不走了。”
      他心里默默盘算着自己手里实际指挥得动的兵马、拥有的武器和金钱。
      冯凯元不敢打扰他,一言不发在旁看着,心里第一千次希望他别逃走。他真心佩服殷月恒,很想跟着他和日本人大干一场,再回头,把那些直系、皖系的混蛋们一个个打得屁滚尿流。但显然不可能。殷月恒这人,太惜命。经历了这一次,恐怕更成惊弓之鸟了。
      殷月恒派出去的三路人马,很快有了回音。莫莉手臂中弹,只是轻伤,现子弹已取出,她人没事。杜圣鱼飞了条胳膊,面部、胸部大片烧伤,情况危急,正在医院抢救。刺客逮住两个,均当场服毒自杀。日本人那边,载仁亲王平安上了火车,他们无甚伤亡,总领事很关心殷月恒安全。
      殷月恒命人把两具刺客尸体抬到将军府。
      刺客几乎浑身赤裸地躺在地上,除了胸口和手腕处毛发浓重些,看外表分不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殷月恒说:“把他们的鞋和袜子也脱了。”
      这下揭穿东洋镜,那两人脚丫子和中国人明显不同。穿惯夹脚木屐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脚。
      冯凯元俯身殷月恒耳边,说:“是宗社党人干的?”
      殷月恒冷笑:“十有八九。”他接着就让人把两具光溜溜的尸体抬去日领事处,由他们判断。
      冯凯元说:“他们肯定赖账。”
      殷月恒说:“谁要他们承认?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同伴干了这缺德事,让他们内讧去,我好脱却干系。”
      他心里烦躁得很,又想杜圣鱼大概因为长得比自己更像“殷将军”,所以代他挨了最开始那枚炸弹,现在生死未卜。可怜。
      他让冯凯元带人保护他,亲自前往外攘门处日本人开的医院里探望杜圣鱼。
      他到的时候,杜圣鱼已经动完手术,但还没从麻醉状态中醒来。他单独躺在观察病房,身上插满管子,露出的身体部分涂了膏药,黑黑黄黄的,像刚从泥里钻出来的犀牛。
      殷月恒和冯凯元两个隔窗看着他。殷月恒忍不住垂泪。他伸手捻去泪花,吸了吸鼻子,想:“本来就不好看,这下成了个花里胡哨的独臂丑金刚,看哪个女人还瞧得上?”
      冯凯元看着提拔自己上来的人这副模样,心中也又恨又难受。他忽然看着殷月恒说:“将军,咱们去把日本人做掉吧。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凭什么让他们白吃白住、为所欲为?”
      殷月恒怔怔看着他,又重重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得一个趔趄。他说:“蠢货,我怎么教你来着?凡事要‘量力而行’。为什么我们能从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发展到今天的几万?就是这四个字。干掉日本人,打眼前的胜仗容易,可以后怎么办?你觉得我们那伙同僚,是会和我们联手抗日呢,还是会协助日本人,暗咬我们几口,我们死了,他们好瓜分这里的好处?说啊。”
      冯凯元低头,老老实实地说:“后者。”
      “这不就得了?”
      冯凯元还试图争辩:“可现在处处都乱,处处都有兵,离开这儿,还能去哪?”
      殷月恒眸中隐约露出几丝笑意,说:“你记得前些年政府要我们去剿蒙匪么?”
      冯凯元点点头。
      “我报说最大蒙匪头子就地处决,我撒了谎。实际上,我放走了他,和他说好,让他往大漠方向跑,万一我混不下去,就到那边投奔他。我俩自筑城池,当个土皇帝,也不错。那边穷山恶水,想来列强都没兴趣。我潜伏几年,再找机会往海外跑。”
      冯凯元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一点点冷下去。他想:“他是动真格的,连后退路子,都考虑周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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