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过去时》沈雪

4、童话

　　一只手伸到我面前，我抬起头，看到英挺的王子微笑着向我邀舞，这是最后一曲的华尔兹，王子的舞伴就是他选择的王妃，我惊讶地望着他，那么多的公主，那么多的美人，他竟然邀我跳这最后一舞。他身后的夕阳衬着晚霞，那么鲜艳，他一身金色的宫廷礼服，那么耀眼，不远处是他的坐骑，一匹温驯的白马，静静地望着我们。我呆呆地看着那只手，那只白晰修长的手，那只已经脱下白色手套的手，那只想把世上最大的幸福给予我的手……
　　我伸出手，即使我已经感动得泪流满面，也要优雅地向他行礼，接受他的邀请；即使下午五点的钟声即将响起，我不再是王子眼中高贵的公主，只是一个被称作灰姑娘的普通女孩；即使刚刚的跨栏跑，我已经扭伤了脚……
　　呃？跨栏跑？“你不是邀我跳最后一曲华尔兹？”我依然保持迷茫的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跳？你跳得了吗？我才走了这一小会儿，你就变傻了吗？来，我送你回家。”还是那只手，那只万恶的手，只是送我回家。
　　我回过神来，恢复我丑恶的本色，抓着那只手，一边费力地起身，一边抱怨：“请个假也去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教育局请假了呢？害我等那么久，又偏要在最杀风景的时候跑出来……唉呦，你轻点儿……”
　　我本来借他的手劲慢慢地利用没伤那只脚站起来，虽然没用力，可那只脚的脚踝也要有所活动，改变原来的姿势，还是有些疼的，我就借着说话来分散注意力。
　　可是周砚那家伙，居然一把就将我拽起来了，突然的一着力，我的脚踝那个疼啊。我被动地被拉起来，根本站不稳，就掉进周砚的怀里。此刻的我只有愤怒，我抓着他的肩膀，咬牙切齿：“你就这么对待因公受伤的无辜群众，班长大人？！”
　　他皱皱眉头，低头看看我：“你就那么喜欢假装坚强，脚踝肿成那样，一个人被丢在操场，突然间被弄疼受伤的脚，你的反应只是冷嘲热讽吗？女孩子不是应该委屈得想哭吗？”
　　这是什么逻辑？
　　“原来如此，你想看我哭吗？”我磨牙，这个人面兽心的变态，平时那么正义凛然、英明神武到我们一众小老百姓那么拥护他的领导，没想到那厮的本质，比我还丑恶！
　　看我义愤填膺，那个家伙居然哈哈一笑道：“没关系，不哭也很可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脾气挺好的，我以为我这样抱着你，会被你咬上两口的。”
　　果然越说越变态，我一脸黑线：“以小狗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你会咬，我们也都会吗？”脚上的疼缓解了一些，我扶着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唏道：“再说了，人在屋檐下，咱总得低头不是？我还得麻烦你送我回家呢，班长大人，书包呢？”
　　他没说话，潇洒地指指身后，操场边上，停着我的白色公主车——原来刚才看到的白马是我的呀，难怪看起来那么温驯（作者注：如果女猪有匹马，肯定特别温驯，不过不是听话，是发傻，有其主必有其马呀。女猪：那马就是你！）。
　　然后我的白马旁边是两个书包，提着书包的是一个人，那个人貌似刚才还见过来着……我一把放开周砚的手臂，就跟在家里看漫画，突然我爸推门而入一样，我明明知道动作越大，就越显得心虚，也越容易引起推门而入者的疑心和烦躁情绪。
　　我的书桌是靠窗的，如果我若无其事，有很大的概率是他只是问我要不要杯咖啡，而不是走过来看看我在看的是什么类型的书，然而，我的心理素质一向很糟糕，我特别容易心虚，比如此刻。
　　没有了外力的支撑，我前后一晃，周砚的手又立即扶了上来，手抓着我的手臂，抓得很紧，抓得我有些疼。放开他是下意识地反应，可这动作明显地暗示了什么，而那个什么，实在是不能深究的东西，我一向难得不糊涂，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微妙的时刻，硬要弄个明白。
　　周砚不再说话，弄得我加倍心虚，这心虚得莫名其妙，却使我难得地温驯了一把，低下头，顺着他的手劲，一瘸一拐地冲米龙走了过去。他走得很慢，手上的力度也轻柔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那么小心翼翼，可我却真实地感受到他传递过来的压力，压得我呼吸都有些困难。
　　短短的五十米，在周砚的刻意“关照”下，走了似乎有五千米那么远，我不敢抬头看向提着书包，懒洋洋地斜靠在树上的那个身影，我默默地走着，心里篡改着泰勒的名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南极和北极之间，而是这五十米，那个遥远啊……

　　“好些吗？”低沉的声音，好像热咖啡，淳厚而温暖，我抬起头，看着米龙，几乎热泪盈眶，此刻在我眼中，他就是圣母玛丽娅，而刚刚那个就是撒旦了，好可怕～
　　我立即就要向着光明和温暖冲过去，黑暗和冷漠却扯住了我的胳膊，拉扯间我脚下一痛，立即放弃……周砚，你等着我的！
　　见我没说话，把书包都递给周砚，米龙微微一笑，摆摆手：“路上小心吧，晚上要擦些红花油，我回去上晚自习。”
　　“好，我知道的，你……别担心。”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却有些不舍——玛丽亚，你怎么能把我扔给撒旦？
　　我们目送玛丽亚走远，撒旦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些，他一手提着两个重量级书包，一手扶着我，就要让我坐到平时我放书包的车后架，我一侧身，坐了上去，然后，那两个书包被推到我怀里，我只有一丝的愤怒，也立即就平息了，认命地抱紧书包。
　　他骑了两下，一声感慨：“怎么这么沉呢？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懒得理他，却禁不起心疼我的白马：“怎么不是起你那辆山地？那车大一些，你骑着轻松些，还方便一会儿回家。”
　　“这个问题一会儿回答你。倒是你刚才，怎么突然想起华尔兹？”
　　他竟然在出校门时没下车，我一惊，不过转念一想，今天的他都很反常，也就没问出口，顺着他的话题答道：“你从小没看过童话吗？没听过王子在成人礼上要邀请一位他心仪的公主跳最后一曲华尔兹，然后他们会在众人的祝福中接吻，从此以后，永远过着幸福的日子……”
　　看不到我一脸陶醉状，周砚嗤的笑了一声，问我：“你真的相信这种故事？都已经这么老了，还相信？”
　　本来我是应该冷言冷语讥讽着，你这种人哪会相信这种纯洁纯粹的爱情，当然也不认为单纯的公主就能单纯地过上幸福的生活，其实这世上，最幸福的就是单纯的人，他们相信爱情，最终就能获得爱情……
　　老？他刚说我老？十六岁相信童话就老了么？十六岁相信爱情是老吗？
　　只是，有另一个问题，刚刚我还问他，“你不是邀我跳最后一曲华尔兹？”，这成了什么，我的告白么？千万别误会，我急忙转移话题：“当然相信，不过，刚才你怎么去请个假就去了那么久？”
　　他没说话，然后还是问了：“为什么以为我刚才是邀你跳最后一曲华尔兹？”
　　我有些不知所措：“嗯……我刚才等了那么久，就开始走神，就想到那个灰姑娘的故事，我在想，如果我是灰姑娘，那我一定不会在钟声敲响的时候离开，那么轻易的放弃近在咫尺的幸福。
　　如果她爱王子，就要给王子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否能接受平凡的自己，即使是不接受，也可以让自己死心，而不是就那样跑开，如果不是刚好留下那样一只奇怪的鞋，她就要永远的错过了王子，错过了一份真挚的爱情，也放弃了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这样的灰姑娘，其实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生活的，她的爱情观太肤浅，她以为王子的爱情就是要一位美丽的公主吗？他爱的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身份、一身衣裙。
　　最后，既然有勇气去参加王子的舞会，去毛遂自荐，让王子爱上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勇气面对王子的选择，宁愿离开……”
　　“你又绕回来了……可以了，我明白了。只是，为什么你就肯定，灰姑娘不是故意离开，怎么那么巧，有这样一双认主人的水晶鞋？她可以那么巧就把鞋留在了王子手里？”
　　这是什么问题？我接过话头：“为什么呢？”
　　“如果让我看，就是灰姑娘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首先她明白，任何王子的选择都会是一位美丽的公主，所以她选择了这个舞会，穿着华丽的服装，使王子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一位公主。
　　然后，她使自己脱颖而出，不论她使用的是什么方法，能够在如此众多的美丽公主之中胜出，只有美貌是不够的，那么她使用了一个方法，使自己成功吸引了王子的目光，进而邀请她跳了最后一曲华尔兹，那么我说，走到这一步的灰姑娘已是非常不简单。
　　再有，也是她最清醒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最大的缺陷就是身份，她不是公主，王子的误会只是一个骗局，她的真实身份是不会受到认可的，不但皇室会阻挠，而且王子自己也不会因为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姑娘而置皇室尊严于不顾，他有９５﹪的可能会放弃，然后我们的灰姑娘不仅美梦不会成真，而且会被认为是个骗子。
　　最后，就是她成功地利用人的好奇心，导演了故事的高潮，她在王子动心的那一刻，突然离开，还留下了一双神奇的玻璃鞋。王子呢，还沉浸在美梦之中，一定要找到那个美丽的公主。
　　鞋子成了唯一的线索，这样的神秘，和那晚的离奇，使王子具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人性啊，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要争取，尤其是王子这样尊贵的人，这样得不到的经历，只怕就更加有诱惑力。
　　同样，越得之不易的东西，就越珍贵，王子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终于才找到那个美丽的姑娘，当然，灰姑娘在王子心中的重量，就不是一个只见过一次的公主，而是千辛万苦得来的爱情，这样结局就不言而明了。
　　这就是童话背后真实的故事，童话的作用在于教育，你们在感动于那些虚假的美丽的时候，就从来不觉得那个故事有着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在不合理之后，又藏着哪些真相呢？”
　　周砚说话总是条理清晰、沉着有力的，所以说服力也很强，只是这样言之有物的话，还是第一次听他说出来，他似乎总是说着可有可无，无伤大雅的笑话，平时总是滔滔不绝，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他从没真正表达过他心里真实的想法，他心里是怎样想的，我们从来都没弄清楚过。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生气我诋毁了你的完美童话？”
　　“不是，我是在想，你一定没有过真正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