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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万念俱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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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秀的第二日早晨,天空飘起微雨,我最喜欢这种细细的、密密斜织的雨,落在有斜度的黄色琉璃瓦屋檐上,形成密密的雨帘。心想着太后还没醒,便跑到屋外的路上踩水玩。
推开雕花的木门,黎明破晓,一阵贴梗海棠的香气扑面而来。二月里,这贴梗海棠是开得最艳的花了,朱红色的花朵透着一股喜气,花瓣光洁透明,黑色的枝干随意地弯曲着。二月刚打头,天气还有点冷,看着这喜人的红色,倒觉得身上暖暖的。
雨依旧不停,它们落到屋檐上,又顺着屋檐的斜度缓缓流下,形成好看的雨帘,接着又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好听的“嗒嗒”声。清晨本就宁静,雨滴落地的声音便听得格外清楚。看着这“初春微雨图”倒来了兴致,索性光着脚、提着鞋,放肆地在水中漫步着。
白嫩的脚探进薄薄一层的水里,随即脚心紧贴青石板路,一阵凉意顺势从脚心蔓延全身。我深吸一口气,只感觉一股清新的气流也侵入体内,整个人开始有飘飘然的感觉。我本想闭着眼睛好好享受,但又不想辜负这般良辰美景,便睁开眸子,看着这三遍年前的景色。
渐渐地,雨停了。我穿上蜀锦绣缎的棉鞋,走进小花圃里,打算摘几朵贴梗海棠用来做香囊。刚想摘下,便听到有人过来,回头一看,竟是十三阿哥。
我向他请了个安,问道:“十三阿哥怎么来了?”
“哦,昨儿选秀我去迟了,今天可不能再落下了。我想着太后通常是早起的,索性来太后宫里,到时随她同去。”我没再与他搭腔,只是抬头继续摘我的海棠。一朵朵海棠收入我的香囊,刚欲走,又听见身后十三阿哥的声音响起,他一边正把玩着戴在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一边问我:“璟奕姑娘竟在这里偷偷摘花,难道不怕太后知道,再罚你跪上半个时辰?嗯……昨儿个罚跪,是在顺贞门,今儿若是还要罚,那该在哪罚呢?嗯,我想想……”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一说罚跪,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不过我受罚的事儿,怎么成了皇子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了?
我也不示弱,接上他的话:“原来,等着看笑话的不是十四阿哥,而是你十三爷呢!”
他没再打我的趣儿,英俊的脸上略显出微微的怒意,转瞬间流露出一丝委屈,急着说:“谁说我来看你笑话了?”
“难道昨儿的事儿,不是十三爷对落杏姑姑说的?”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奇。
我见他生气,心想他上了当,又反问道:“落杏姑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是谁告诉你的?”他顿了顿,一拍脑门,“定是老十四说的!让他帮我保守秘密,却偏偏说出来,真是……”后面的话我没听到,忙问他:“一个人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呀?”
“没……没什么”他转了转眼珠,突然急着对我说:“哎呀,你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太后肯定起床,正找你呢!”我回过神来,听见屋里的葵花鹦鹉叫了起来——葵花鹦鹉一叫,便是太后起床的象征;又见寝殿里已有几名宫女正忙着,忙向十三阿哥回了一个安,赶忙跑到宫里。
一进屋里,就感到非常暖和,低头斜视,见一宫女正在烧着铜质炭盆,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旺旺的,时不时还能听见炭在火中发出的“刺啦”声。窗台上摆着三盆瑞香,瑞香花吐露着芬芳,使屋子有生气起来。
回首看去,见落杏姑姑和小宫女橦月正在给太后梳妆打扮,太后从凤穿牡丹珐琅镜中望着立在门口的我,淡淡地吐了三个字:“你来了。”
我请了个蹲安:“璟奕请太后的安,太后如意吉祥。”
“什么‘安’不‘安’的,只要你不给哀家惹祸,哀家就能天天都‘安’了。”
“那璟奕只有离开太后,才能不给太后招烦了。”我听着太后说话丝毫没有怪我之意,便撒起娇来。
“死心眼儿的丫头,难道落杏没跟你说吗——不扫桂花的法子有很多种……”原来,这话是太后让落杏姑姑带给我的,我抬起头,见落杏姑姑给我使眼色,就走上前去,接过橦月给的青竹嵌紫金凤纹篦子,慢慢地给太后篦着头发。
太后不紧不慢地说:“今日选秀中的秀女有郭络罗毓秀,”抿了一口茶,接着说,“郭络罗毓秀是镶黄旗人,出身高贵,选秀时,列入上三旗中的第一旗。若是哀家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站在第一旗中,第二列中间位置的——你知道的,皇帝的目光,总是落在中间的人身上……”我领会其意,答道:“是,璟奕明白。”
太后笑颜逐开,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眼,像在闻什么似的,说:“刚才你一进门,哀家便闻到贴梗海棠的香气了。”我边为太后篦头,边回答:“回太后的话,清晨下了点儿小雨,风一吹,这花香就飘来了。我耐不住性子,便寻着香味走过去瞧,到了花园一看,原来是宫里的贴梗海棠开了花呢。这海棠开得正艳,虽被雨水打湿,但仍独傲枝头。我瞧这海棠甚好,便掐了几朵放入香囊里。”
“哀家记得,顺贞门前,好像也栽了贴梗海棠吧?”原本这贴梗海棠只在太后宫里有,后来因为选秀,又从花匠那里移了几棵桂树到顺贞门前。
“太后记性真好。”说着放下篦子,让橦月给太后梳着发饰,站在一旁,“昨儿我去顺贞门前,是见到几株海棠树。不过那儿的海棠远不如太后宫里的好看呢。”
“哦?有这等事儿?莫非是花匠们不好好裁剪,结果,把这好意头都给糟蹋了?”
还没等我说,身旁一直站着的慧子倒先开口了:“回太后,想必是秀女们个个儿都是闭月羞花之貌,连最美的贴梗海棠也比不过,所以颜色自然就差了。”
原本是句好话,谁知太后听后竟了怒,一拍桌子,吓得一屋子的人连忙跪下。“海棠花在顺贞门前开得不好,是因为秀女们闭月羞花‘哀家这的花开得好,是因为哀家丑吗?”
我仔细思索着慧子说的话:秀女花容月貌……海棠花比不过……太后宫里颜色最好……想到这儿,我突然明白了,在心里笑了半天——原来是太后吃醋了!
我站起来,劝道:“太后别生气,您想,慧子说的是好事啊。”
“明摆着是贬低哀家的话,怎么你一说,又成好事了呢?”听太后一说这话,我更笃定太后又是耍孩子脾气了。
“太后您想,秀女们个个儿都模样出挑,是大清的福分。她们丰姿出众,皇上定会多看几眼、多选几个,如此下去,我大清必然会枝繁叶茂、子嗣繁兴,到时候,太后您就光抱大胖孙子,早要忘了璟奕啦!”
太后被我逗笑了:“还是你这丫头嘴甜,满嘴的净讨哀家的好。”我悄悄回过头,给慧子丢了个眼神儿,慧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急忙退下。
我用小玉锤轻轻地给太后捶着肩,说:“太后何必跟慧子生气呢,慧子才从内务府分来没几天,有些规矩,自然还不是很懂。这好办那,回头啊,再让落杏姑姑,在慧子身上多下下功夫就是了。”
见太后点了点头,我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太后,不知者无罪,您就别发落慧子了吧。”
太后正赏玩着一对宝蓝点翠珠钗,钗的形状做成了福字绕蝉的样子,象征吉祥福气永不断源源不绝。听我这话,太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撇过头来说:“我本就没想迁怒于慧子——顺贞门前的桂花开得不好,倒也不是个事儿啊。知道的,便以为是慧子所说的那样,可那不知道的,还不知背地里怎么说呢,没的丢了皇家的脸面。”
“天子脚下,谁敢这般放肆!不过,太后若是放心不下,那便让宫匠们重新挑几棵好的,这事儿就算这样了了。”
太后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瞧她应允,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十三阿哥进来了,我忙请了安,他也没看我,只是一溜儿地跑到太后面前。
太后一见他,便笑逐颜开,忙问东问西,像什么“走过来冷不冷”“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等等。虽然问得都是小事,却让人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亲情。
这是在宫里少有的一种感情。
正聊着呢,十三阿哥抬眼看了看自鸣钟,对太后说道:“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一祖一孙就这样其乐融融地边说边走,很快到了选秀的大殿。众人向康熙请了安,一切准备妥当后,选秀开始。
其他人我没怎么仔细看,心里只想着我的冤家——郭络罗毓秀,只盼她赶紧选上,我也好放下块大石头。都说官大压死人,若是选不上,只怕郭络罗家的势力,也足以把我压倒。
很快,镶黄旗的第一旗立马走来,康熙看后摇了摇头,首领太监宣读完名册后,下一列很快跟上。如太后所料,郭络罗毓秀的确站在中间。
她穿着一件大红色团绒对襟琵琶袄,襟前挂着一串玛瑙香串儿,添足了富贵之气;头上尽用金玉装饰,尤其是插在发饰边上的五福捧寿如意金步摇,在光下栩栩生辉。下身着同色的马面裙,上面绣满了福寿二字;脚上蹬着一双云锦珍珠串金铃鞋,走起路来,只听见“叮铃”地想。
如此美貌,皇上必定会多看几眼。太后轻拍了拍我,我立马将准备好的词一股脑的说出来:“中间这位秀女,是郭络罗毓秀,生得倒是极标致。”转过头去,故意对太后说:“奴才听别人说过,郭络罗毓秀出生时口衔明珠,是大富大贵之象。“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了吧,若是纳入后宫,给皇上添龙生凤,便是我大清的福分呢。”夸郭络罗毓秀,自然是要说得神乎其神一些,这样才能让皇帝更加上心。
康熙爷本来就有些动心,再加上我的添油加醋,更是欢喜得不得了,忙让内务府记下了名留用。我也放下心来,对后面的选秀也可以耐心看着。
选了一段时间,也许是皇上选累了,便中场休息。我坐在太后身边,听着皇上、太后与众位阿哥聊天说话,说着说着,竟说道给阿哥指婚的事儿了。我不敢做声,只听他们说着。
太后先发的话:“哀家瞧着,老十四也不小了,是该给他许门亲事了。”太后刚说完,众位阿哥都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更有人把目光在我和十四阿哥身上来回扫着。大概是谁也忘不了,那次十四阿哥求康熙指婚的事。
康熙爷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但只是很快扫过,并未做声。倒是十四阿哥失声喊道:“儿臣还不想成亲,想再多陪陪皇阿玛和太后,尽一尽儿臣的本分。”
康熙笑问道:“元宵宫宴时,你还扰着朕非要成亲,怎么这下子又反悔了呢?”
十四阿哥知道我不愿意与他成亲,所以这事就一直拖着,如今皇上问起来,他自然不知要说些什么。此刻,我也不敢强出头为他辩解,只是和他一起干着急。
十四阿哥跪在地上,想了好久,支支吾吾地:“儿臣……不是反悔……儿臣……儿臣是想……”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冒出一句:“十三哥还没指婚呢!”他说完,我下意识地朝 十三阿哥的方向看去,谁知他竟一直在看我,不由地脸上出现粉面桃花。他回过神来,朝十四阿哥说:“十四弟,你指婚怎么还拉上十三哥我?成亲之事,怎还能东拉西扯呢!”刚闭口,便引得满堂人笑,十四阿哥不服气,耍起了脾气:“十三哥不娶,那儿臣也不娶。儿臣要在十三哥之后再结!”
十三阿哥听了这话,还向辩解几句,康熙帝拦下了他,对着十四阿哥说:“十三阿哥不成亲,是因为敏妃的意思说过,希望他找一个自己中意的女子成婚,也算从了她一次。你和你十三哥,不一样。”
“那儿臣也去求额娘,让额娘跟皇阿玛说,儿臣也想与自己心仪之人成亲……”
“住口!休要再推脱!”康熙爷不想再听十四阿哥的一番推脱言辞。十四阿哥见康熙真生了气,也倒吓得不敢作声。康熙爷缓缓站起身,周围的人也连忙跟着站起,只听见康熙威严的声音响起:“今日非给你寻个女子,好好治治你这倔脾气!哼!”说罢,一掀下身的貂皮衣边儿,大步走过。
只看见,十四阿哥满脸的苦楚和无奈,玄色的眸子逐渐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