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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一) ...

  •   蓟宁县是一个十分奇怪的地方。顾徽刚进城,就发现这是一座看上去十分严肃的城镇。房屋全是方方正正的样子,或高或低皆由青石垒就,那青石也是一本正经的方正,连石块的大小颜色似乎都相差无几。小小的窗户开在离地面很远的地方,大多数的窗台上什么也没有。
      顾徽一面仰望,一面忍不住拉了拉沉蔼的衣袖,问他:“沉蔼,这个地方的屋子怎么都修得跟碉堡一样的?”
      沉蔼也瞥了一眼那些房子,不以为然地答道:“这里一直都是这样。”
      顾徽觉得很奇怪,撅嘴道:“好正经的房子啊。耶?”她忽然兴奋地指着半空中,拽着沉蔼的手臂雀跃地道:“那些是什么?很好看的旗子!?”
      沉蔼随着她的手指看去,每一栋房屋的后面,几乎无一例外地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方块布,只有黄白蓝红青五种颜色,隔得远,只能看见上面隐约有文字有图案。沉蔼凝视了一会儿,低眉看着她兴奋的样子,道:“经幡罢。”
      “经幡!?”顾徽鼓着亮晶晶的眼,笑嘻嘻地道,“原来这里也有和我家那边一样的经幡啊!”说着,她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些在风中舞动的方块布,又道:“可是,这里为什么这么多经幡?我们一路上走过来,过了那么多城镇,没有一处和这里一样的!”
      沉蔼正要说什么,忽然耳边隐隐传来细细的吟唱,那吟唱虽找不到出处,却似乎蔓延在整个小镇的空气中,无所不在,就像一股细细的水流蜿蜒而来,渐渐浸透了整块土地,不见来时踪迹。
      顾徽好奇地盯着四周,见了和煦的阳光照耀,也见了碉堡似的屋顶上有人影忙动,于是有松柏枝桠燃烧时星星点点的红色火苗,和青色的烟袅袅升起。渐渐地,那诵经的声音虽低,却越来越密,似有无数人同时开口,整座城镇几乎瞬即笼罩在这一片经声佛火之中!
      顾徽莫名地觉得后背汗毛直立,她抱着沉蔼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他,不住地往四下张望,嘴里碎碎道:“沉蔼,我怎么觉得这个地方怪怪的啊?”
      沉蔼任她拽着,抬眉看了看远方,道:“可能是因为他罢。”
      “谁?”顾徽顺着沉蔼的下巴望去,见大街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群红衣人,为首的是六人并肩而来,其后跟着不知多少人。这群人手里皆持有一柄长矛,矛上挂着无数白色的经幡,主幡上用会反光的丝线绣着一些奇怪的图案,幡舌亦是白色,在风中上下纷飞剌剌作响。所到之处,是一片密如织网的诵经声和青色的烟雾缭绕。
      顾徽看得有些呆了,直到这群人越来越近,她才发现周围的人皆毕恭毕敬地垂着头,唯独她和沉蔼直视着那群火红火红的怪人!沉蔼是一脸见惯不惊的淡然,而她则是彻头彻脑地惊讶呆样!
      顾徽想调整一下表情,却眼尖地发现,在这些红色的人群中,缓缓出现了一个由十来人抬着白色的布辇,烟雾一般的帘幕里遮着一个模糊的人形。透过帘幕的白,仍旧可以窥见里面那一抹艳丽到难以言喻的红!
      顾徽的表情越发呆滞——乖乖!她怎么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上等的好戏看!?
      而沉蔼却隐隐察觉到什么,一脸严肃地盯着缓缓走过的红色人群。
      慢慢地,那群人中的一小股忽然换了前进的方向!其实是,那一群人中抬着布辇的十来个人忽然换了方向,直直地朝顾徽和沉蔼站着的方向过来!
      顾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布辇在自己面前停下,帘幕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微微一抬手,满城的诵经声一下子齐刷刷地尽数干净!
      顾徽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着那帘幕由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缓缓掀起,然后,露出帘中一抹安宁的含笑的人形——那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男子,干净清透得近乎神祗!唯独一身红到艳冶的衣裳显得有几分妖气!
      他的眸是池中青莲的颜色,仿佛透明,此际看着顾徽轻轻地道:“你有土牙?”
      顾徽愣愣地点了头,随即惊醒过来,警戒地道:“你是谁?”
      他白皙的手指轻轻一抬,空气中忽然飘起一抹红色的烟雾,那烟雾渐渐凝聚变成了三个字——岘诛寺。接着,一阵风起,吹散了那三个字,瞬间消逝得不留一丝痕迹!
      顾徽惊讶地看着他,“你变魔术的么!?”
      他含笑摇头,声音还是那样的轻柔,软绵绵地缓缓道:“贫僧文靳,法号释然。不知施主方才所言何解?”
      顾徽瞧了瞧他的四周,那些红衣服的人全是光头,只有他不是!并且,他端着这样说停就停的架子,也无人敢有丝毫造次,她大概猜得到他是谁,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土牙的存在。她想了想,还是道:“这个东西是别人给我的,我并不知道它叫什么。不过,有人跟我说过,它应该是叫土牙。”
      文靳含笑斜斜地打量了她认真的脸,“此话当真?”
      “信不信由你。”顾徽也笑,“你既然能辨认它的真伪,又何必我多嘴?”
      他抬眉望了一眼她身后的沉蔼,笑道:“施主恐怕还不知晓,这土牙的主人与我岘诛寺积怨已久。”
      顾徽一怔,倒也不像先前那样吃惊,只道:“这样啊?”
      “嗯。”他点头,含笑瞧着她。
      顾徽又道:“那又怎样?”
      文靳道:“只是想告诉你,要摘下还来得及。”
      顾徽粲然一笑,“不必摘了,我没这个打算。”
      文靳深深地看她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笑,缓缓道:“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施主,你若要放弃,还来得及……”
      顾徽觉得他整个人都神经兮兮的,她管不住笑了起来,盯着他道:“恕小女子冒昧问一句,大师,你真的是出家人么?”
      文靳闻言微微一笑,“施主觉得贫僧不像?”
      “不像!”顾徽直接道。
      文靳笑意更深,慢条斯理地低声道:“啊。我也时常觉得不像,时常反省。”
      哈哈。顾徽望着他笑道:“对啊。哪有出家人还这样记着世俗仇恨的!?你教别人忘记,自己却记得很牢!”
      文靳道:“那是因为我心事未了。”
      顾徽道:“大师心事未了就遁入空门?”
      “此身不由我。”他居然笑着回答。
      顾徽道:“身不由己么?也罢,你和土牙的主人有什么仇怨,这样深的?”
      文靳道:“不可说。”
      “那好吧。”顾徽又问,“那你干嘛不直接灭了我,还和我罗嗦这么久?”
      “啊。”他微微仰头,露出一点点茫然的样子。
      顾徽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个表情似乎都很眼熟。
      这时,文靳已经又低下头来,对她道:“时机未到。日后相见,或许就不是眼前这般和气了。”
      “哦。那就日后再说吧。我要走了,”顾徽笑嘻嘻地冲他挥手,“请大师回到你的僧队里去吧,再见!”说完,就真的拉着沉蔼的手臂往外挤。
      沉蔼终于开口道:“顾徽,他方才说的话……”
      “唉呀,没什么啦。”顾徽不以为然地道,“你不觉得那个人神经兮兮的么?”
      沉蔼摇头,“他很危险。”
      顾徽道:“神经兮兮的人都不安全!”
      沉蔼正色道:“顾徽,这不是开玩笑。”
      “我知道。”顾徽站住看着沉蔼道,“难道你要现在杀了他?为什么杀他?理由呢?就因为他以后很可能对我不利!?沉蔼,日后的事,日后再说,不行么?”沉蔼还要开口,顾徽打断他道:“你说你对我们的事情怎么就没这么积极呢?”
      沉蔼顿时噤声。
      顾徽好笑地盯着他,“你就是这个死样子!”
      离开了文靳那个古怪的僧队,顾徽一下子觉得舒畅了不少,总觉得整个岘诛寺都怪怪的,从那个穿着红衣妖娆无敌的方丈,到全寺的死忠的和尚,无一不流露着怪气!自打见到文靳之后,顾徽才真正见识到,原来得道高僧,堂堂名寺岘诛寺一寺之主,也可以是这样一个特例独行?神经兮兮?的家伙!?
      哈哈。她坐在寺旁小店的大堂里忍不住傻笑了起来。沉蔼在一旁看着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呷了一口茶水,懒得理她。
      顾徽“噔噔噔”地把凳子和自己同时移过去,贴着沉蔼道:“你在想什么?”
      “嗯。”沉蔼只含混地应了一声。
      “我说不杀那个红衣方丈,你生气了?”顾徽不依不饶地缠着他。
      沉蔼终于放下杯子,环顾了一下四周,淡淡道:“顾徽,坐回去,有人看着。”
      顾徽才不理会周围的眼光,赌气把凳子又往沉蔼身边一跺,近得快要贴到他身上,大声道:“我不!你想怎样!?”
      沉蔼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往一旁挪了一点,“顾徽,我们尚在岘诛寺寺界之内,好歹还是要注意一些。”
      顾徽立即道:“你又不是和尚!”
      沉蔼看着她,终于无奈地笑了,“可,我们周围大都是和尚。”他看了一眼,顾徽身后,忽然道:“我一定忘记告诉你,这里有些古怪的规矩。”
      “什么规矩?”顾徽不明白。正要认真听,却见沉蔼眼里一凛,还没有弄明白是为什么,就听见“歘”一声,一件雪亮的兵器猛地送到了沉蔼颈项旁!
      顾徽看着那柄带着七个小环的大刀,顺着刀柄看去,见到五个红衣僧人,都是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
      “敢问大师这是做什么?”她伸手碰了碰尖锐的刀锋。
      “大胆淫贼!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良家女子!?”为首的持刀的红衣僧人不理她,正色叫道,声线浑厚而慷慨。
      顾徽愣了愣,“淫贼?良家女子?大师……”
      话未落,就见那大刀往沉蔼的脖子上招呼过去!顾徽大惊,却见沉蔼眉心微微一蹙,轻轻伸手拨开了刀锋。
      红衣僧人蓦地大怒,“淫贼!胆敢拂逆顽抗!还不束手就擒!?”说罢,五个人齐刷刷地摆出一幅要开打的架势!
      顾徽尚且有些不太明白,沉蔼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口中淫贼?她看着五个人和沉蔼打做一团,看着红衣中沉蔼藏青色的身影,也不管那么多了,磨拳擦掌地准备上去帮忙。
      “坐下!”沉蔼在百忙之中竟然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顾徽不满意他吆喝小狗一样的语气,偏偏就是要不听话,她捏了一记净衣咒,身影一闪便穿入红衣中,“咻”地一声,一个僧人应声着地!
      顾徽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右手又捏了一记小小的净衣咒。
      “死丫头!”沉蔼飘过来,拉住她的手。
      可是,顾徽动作更加快,她得意洋洋地早已经将净衣咒打了出去。随着第二个红衣僧人倒地,余下的三人整齐地惊呼:“妖……妖孽!”
      顾徽看着他们整齐的开口,连停顿的节奏都是一样,忍不住笑嘻嘻地回视着他们,却是一脸挑衅的意味。
      她正在得意,沉蔼低声骂了一句,“死丫头!”然后,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一个纵身,很快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顾徽给他扛在臂弯里,耳边全是风声,她侧头盯着他,气鼓鼓地道:“你做什么!?”
      沉蔼先是不理睬她,待到走得远了,才一把放下她,尚有些恼怒地道:“死丫头!你用法术做什么!?”
      顾徽道:“帮你啊。”
      沉蔼难得有一丝怒意,道:“你当别人都不知道你是妖么?”
      顾徽一怔,嘴硬地答道:“可是,他们不讲理啊!他们凭什么拿刀比着你!?”
      沉蔼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可我要。”顾徽不怕死地答道。
      “……”沉蔼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顾徽笑吟吟地瞧着他,笑吟吟地道:“你不能用四犯令。我也不想你再用。所以,我做点什么,也无不可啊。给人知道我是妖怪,有什么关系嘛!”
      沉蔼沉默了一会,慢慢道:“你不知道岘诛寺是做什么的罢。”
      “啊。”顾徽点头,觉得有一点不妙。
      沉蔼道:“那个叫做文靳的人是烬,五行属火。”
      “耶!?”顾徽奇道,“他那种人也是烬!?”
      沉蔼不理她,继续道:“岘诛寺向来严禁女色,更加不容许寺界之内有半点不清净。”
      顾徽噎住,困难地答道:“这……这么说来,这些事都……都是我招来的了?”
      沉蔼抱臂道:“你说呢?”
      “可……可是,他们为什么叫你淫贼?”
      沉蔼冷笑,“或许他们以为,这世上只有男人勾引女人罢。”
      顾徽气结,嗷嗷道:“你说什么!?你说我勾引你么!?”
      沉蔼道:“不是我,你自己说的。”
      “你——”顾徽气得快要抓狂!为什么!?为什么这破地方什么东东都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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