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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不管清寒与攀摘(五) ...

  •   陶宛的话让顾徽一阵沉默。虽然师宸那样说的时候,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相信了,不过,她自己明白得很,那只是自欺欺人的相信而已——也许没有两个人可以无所顾忌地倾诉,而有些事之所以会选择欺骗,是无奈,是不愿听的人有负担、不开心。
      一面这样想着,顾徽深深地叹了气,低着头,看着脚,手玩着腰间的花朵,忽然听见陶宛笑呵呵地问:“想不好了么?”“啊。”顾徽仍在玩着橙色的小花,视线却停在黑色的无袖短袄上——金眼不久之前给她的毛袄。
      陶宛得意地笑着,“是不是觉得师宸虽很直接,但有些话却是一样不会对你讲清楚?”
      顾徽耸肩后瘪了瘪嘴角,“换我也不会。”
      陶宛道:“你很好运呢,烬是不会轻易喜欢上谁的,尤其是这样认真地去爱。”
      “为什么?”顾徽仰头望着大树在水蓝色的结界里轻轻撩动的枝叶,听见陶宛用非常缓慢的语速和非常柔和的口气说道:“因为……烬……所有的烬都不会活得太久……”
      “为什么!?”这一次,顾徽明显拔高了声调,鼓着眼,盯着陶宛。
      大树却相当沉稳,似乎微微在笑,缓和地继续解释道:“你不清楚这个世界,所以才不知道。其实烬都不会活得很久。”
      此时陶宛并未化做人形,顾徽却分明感觉有探究的目光投在自己脸上——陶宛似乎正在玩味她的神情变化,所以故意讲得很慢。顾徽忍住不问,听她讲完。
      陶宛道:“尽管法力高强,除妖师本质上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我常常觉得老天对所有生物都很公平,有得到,也会失去。所以,选择做烬,手握生杀大权,就意味要去承担比常人更加残酷的结局……”
      “什……什么结局?”顾徽非常困难地开了口,一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嗓音有掩饰不去的干涩。她不可能不在意金眼!就算觉得前路渺茫,觉得爱得无望,他毕竟是她认真喜欢和准备爱上的人!
      陶宛轻轻地笑了几声,答道:“不好说。这要看他催动法力做了些什么。”
      顾徽的眉紧紧拧起,咬紧下唇,仰视了陶宛很久。风有些大,吹得黑色的毛袄被掀了起来,她低头看去,若有所思地伸手轻轻摸了摸,一直没有再说话。
      陶宛看着,忽然道:“你呢,现在怎样想?还是会害怕,还是不敢去说爱么?”
      顾徽直视着夜色里幽光盈盈的大树,她与深紫色的天幕、白色的星斗、黛色的远山一道构成了很美很美的景致,她忽然记起很多事情来——
      记起那日古雅坡上倒在积雪中虽不省人事却依旧一脸满不在乎的男子,记起他眼里总是耀眼的金色光彩,记起他看她时清澈清亮的眼神和其中自己小小的倒影……
      记起后来树下再遇时,他伸手够下一颗桃儿递给她的大度自然,记起他弯腰将土牙环上她脚踝时的温柔细心,记起他低哑着嗓音带着三分稚气七分期待十分固执地在说:“我……我虽是烬……却不是非取你性命不可……”
      记起不久前的青莲池,旖旎的池水和花儿的幽香,他还是用同样的神情认真地对她说:“我在这里等你……”,记起他漂亮的食指上金色的光球送入她眉间,记起之后池边巨石上,他明明很疲倦,却微笑道:“不碍事。我歇一下就好。”,记起临别那天那满天的石尘扑簌落下之际他沉暗凝重的眼……
      她,想不通,究竟金眼是以怎样地心情决定了爱上这个不人不妖又毫不领情的女人?而她,当真不能象爱沉蔼那样去爱这样一个人么?
      陶宛见她失神良久,终于出声道:“顾徽,你可要想清楚。不是因为怜惜、也不是因为同情、或者因为别的一些无聊的借口,去决定选择师宸或者沉蔼,或者你最后谁也不要。”
      顾徽缓缓移开视线,然后不顾衣衫,在树下席地而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道:“陶宛,烬到底能活多久?”
      陶宛似乎在思考,起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轻轻道:“三十年?四十年?我也不清楚。反正和他使用法力的程度有关,用得越厉害,自然就……”她伸出枝条隔着结界尽力贴近顾徽的脸,就好似在看她的脸色,才继续道,“就……死得越快。”
      “难道没有办法么?”顾徽不甘心。
      陶宛只笑了一下,“据这儿三百里有一个叫做七贤镇的地方,那里的洄澜阁藏着一部‘水书’,据说有解决天下诸事之力。”
      顾徽一脸狐疑地盯着她,道:“你不会骗我吧?”
      陶宛笑呵呵地答道:“信不信由你。我也从未见过此书。不过,我还在修练之时就听说过,每年,为争抢那部神秘的水书,而死在洄澜阁的妖和人,都不计其数。哈哈,那个地方尸骨成山、野坟无数,终日阴气森重、云蔽天日,实在不是一个好风水之处。而且……据说所有的怨灵均是命丧于一人之手……”
      “那里当真有那么多怨灵的?”顾徽觉得十分惊讶,“那个人又是谁?是人类么?”
      陶宛道:“那个人是洄澜阁的阁主,传说是叫做素闵的,不过,这名字呢,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或者妖见过他,因为……”陶宛似乎偷偷在笑,“因为见过他样子的,不管是什么,全部——死、掉、了!”
      顾徽一惊,随即又不以为然地笑道:“真的?”末了,声调扬起,故意拖得很长。
      陶宛哼了一声,“你不信就去试试罢。反正师宸也好,那个没有内丹的狐狸也好,都需要那本书。”
      顾徽于是又发现一个接一个更大的问题——首先,她能够活着找到那本水书么?其次,就算给她找到了,她又该把它交给沉蔼或金眼中的哪一个呢?唉——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陶宛抖了抖枝叶,发出一些声响来打断顾徽的胡思乱想,顾徽于是抬头望着大树,不知她又要讲些什么。陶宛晃了晃方才结在顾徽眼前的桃儿,笑问:“你决定了没?”
      “决定什么?”顾徽迷迷糊糊的。
      “去找素闵要水书啊!”陶宛叹气。
      “哦,要去。”顾徽点头,“当然要去,反正我觉得,这搞不好是上天派我来这里的目的呢!以前,我一直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穿过来?”
      陶宛哈哈大笑,“难道你来到这里是为了遇见素闵么?”
      顾徽想了想觉得这种说法不妥,“自然不该是。唉呀,反正我是终于找到一件事做了,生活总不能没有目标罢,那样日子会过得很可怕。”
      陶宛道:“你怎么不挑件容易的事做?”顾徽认真地在想,又听见她继续道:“或者,至少挑一件不那么容易送命的事情来做?”
      顾徽居然道:“开玩笑!我好歹是专程穿来的,怎么能够掉价做些寻常事!?”其实,她在心里哀嚎——她有得选么?
      陶宛只是笑,然后指了指顾徽手中的花瓣,“你把它收好。”
      顾徽展开掌心,低头看去,惊讶地发现手中的三枚花瓣虽仍旧是花瓣的形状,却已经变做了三粒粉色的珠子,晶莹剔透地在暗夜里闪着漂亮的光。接着,她举起手掌,对着大树道:“陶宛,这个是什么?”
      陶宛道:“现在的你妖气太烈,土牙只能勉强掩饰,况且关键时刻土牙也未必能够护得了你,所以,收着我的花瓣罢。这些是我费了心思、破了结界、特意留给你的,里面凝结了我的灵气,你拿它来疗伤也可,续命也可,当然……充饥也是不错的。”说着,她呵呵地笑了起来。
      顾徽却很困惑,“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陶宛笑答:“因为,我不甘心。我想看,看你做到过去我做不到的那些事情——认真去爱一个不可能相爱的人,然后厮守到老……顾徽,生生世世太虚幻,我只想看到你和他一直到老,不管你选择的那个他……是谁。你能明白么?是因为我做不到,可我又曾经离它那么近,所以,我很不甘心。即使幸福的那个不是我,我也想要看到,至少有一个你能够做到!”
      顾徽在她的话语里忽然深深感慨了起来,她自己只是去爱而已,而陶宛却背负了那么沉重的无奈不甘与更加深重的期望!谁不想要幸福!?顾徽想了想,仰头笑望着大树的身影,缓缓道:“陶宛,你信不信师宇是真的爱过你?”
      原以为陶宛会不屑一顾,她却笑了,轻轻道:“我信。只是,我也相信,一个男人在若干年前的花好月圆夜告诉我——他很爱我,那是真的;当时,他说会爱我至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也是真的……而现在,他告诉我他不爱了,他要和别的女子相守,那……也全都是真的……”
      顾徽听着,不由得沉默了一会才道:“陶宛,你看得很开。”
      陶宛轻轻一笑,“是么?我也恨过,不过,也是自那之后才渐渐明白……”
      顾徽接过话去,道:“明白每一个眼前的誓言都是认真的,而爱情却太狡猾,太不易掌握,飘忽得经不起时光的磨砺,来得毫无道理,走得就更加毫无道理,是么?”
      陶宛微笑道:“所以,尽力就好,快乐终究是自己给的。”
      顾徽握紧掌中的花瓣,伸手去触摸那道坚固的结界,却被挡在外面,她皱了皱眉,手中白光亮起,顿时化开了一个空洞。陶宛的树枝在这时伸了过来,轻轻地拂过她的手掌。轻微的热流在树枝和手掌间奇妙地缓缓交换。
      陶宛道:“顾徽,可以了。”见顾徽仍不收手,她只好道,“你解不开这个结界。你知道为什么师宇至今仍旧沉疴缠身么?这个结界是他当年拼了性命结下的,世上恐怕无人能够开解。况且……我也不想离开……”说到最后,陶宛的声音变得很轻很温柔。
      顾徽闻言收回手来,“师宇不是只有眼睛看不见么?”
      陶宛叹气道:“嗯。我下的毒只会害他看不见,他却拼了命地结下这个结界……”陶宛说着忽然停顿了很久,四周只有淡淡的星光和结界的水蓝色光芒,以及低声呼啸的风声。
      顾徽道:“你说过,烬不会活得很久,最后的结局视乎他催动法力做了些什么?”这时,顾徽的脸色蓦然刹白,话语也有些结巴起来,“你……你是说、师宇他费尽苦心将你困于此地?为、为什么?他其实是担心你的将来,所以宁愿选择将你禁锢于此,以得一世安宁么!?”
      陶宛不说话,只有树叶的沙沙声不断传来,然后她非常温柔地答道:“顾徽,这些他未讲,我原先也是不明白,也是很恨,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我只希望他能够过得幸福……有时,我也会想象,他若能再来见我一面,那……那该有多好?”
      陶宛说得很诚恳,她落得如今这个结局竟然并无一丝怨意,并且如此坦然怡然!?顾徽听着,脑海里浮现的,却还是金眼所说的那个五年前刚烈如火的女子,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陶宛和之前那个印象联系起来!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地问:“陶宛,我以为,你不会这样想……”
      陶宛轻轻在笑,“你以为我希望他不得好死么?”
      顾徽终于扬起唇角道:“对。”
      陶宛柔声道:“我只是不甘心,只是也期望幸福。尽管自己得不到,我却不介意别人得到,况且,那个别人还是我认真爱着的人。这下你终于明白了罢,我为什么也想看你做到我做不成的那些事情?”
      “嗯。”顾徽轻轻地点头,蓦地觉得严肃无比。隐隐听见陶宛低柔妩媚的声音细细在念:“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顾徽仰着头,一脸宁和的笑意。有谁说过的——不在乎爱情里伤痛在所难免,一个人却一个世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不管清寒与攀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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