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陌上人如旧》人面桃花CC

65、第五十七章 回城

　　<五十七章>

　　鼓敲五声，万籁寂静，竟睡不着了，侧躺看着成都哥哥，月色缓缓泻进帐中，照亮他面容如玉，睫毛微抖。突然想，若是能和平凡夫妻那样活着，我们会做些什么，会不会生儿育女，栽花种树，堂前听雨，闲话家常，慢慢变老，这原本最平凡的事，却也是最奢望的一件事，如他这样在朝廷中桎梏太久，反而容易失去自我。

　　想着想着，坐起身，长发铺满身后，一身淡青色丝绸中衣，撑着脸颊，低眉看着他，任思绪漂浮，他会想念我么，如果我死了，他会难过么，以前我怕他想不起我来，所以不愿意死，现在我怕他会难过，所以我不愿意死。

　　扬州城就近在咫尺，最尊贵的帝王，最阴狠的父亲都在城中，我不愿意去面对他们，却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再见父亲，成都哥哥会怎么做呢，还会不会和从前一样听从他，这样的父亲，对君不忠，对臣不仁，实在不值得他去爱啊。

　　夜风吹起，我并没有太好的方法，有些头痛，哥哥不知何时伸出手，捉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我枕在他的手臂上，晚风微凉，闭上眼睛不久竟真有了几分睡意，听见他说：“无欢，不要害怕，有我在。”

　　蓦然想起，上一次他说这句话时，正是在晋阳，我们的父亲要纳我为妾，哥哥也是这么做的，后来圣上便将我赐给了他，我们本就已有了御赐婚约，拱进他的怀里，心安了下来，很快就真的睡了过去。

　　次日进城之前，有人给我送来了宫服，吩咐我此行要见到皇上，我本就是成都哥哥未过门的妻子，不可太过随意，拿来的衣裳是簇新的，绛色罗纱裙，腰窄袖阔，裙带牢牢包裹着我的腰，衬出玲珑曲线，长发挑起两束编成辫子，其余仍旧披在身后，桃红胭脂，朱唇秀眉，侍从拿来镜子，我似乎从未这样仔细的看过自己，平时里从来素衣布裙，甚少打扮，而今天再看自己，目光敛彩，少年时的冷漠尖锐都已淡去，我伸手摸了摸低领下露出的白皙锁骨，精致纤细，长发柔软丰盈，面若朝霞出岫，我不知道我阿娘和我现在的样子有几分相似，透过镜子里的自己我似乎可以看见的灵魂。

　　成都哥哥在外面等我，阳光正艳，他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里带着些吃惊，但我知道在他眼里我并非装饰精美的工艺品，一丝笑容浮上脸颊，他目光一下柔软了，再没有转开过，一直望着我坐上马车。

　　外面是一片寂静，偶尔传来几分压抑着的赞叹声，宇文将军未过门的夫人倾国倾城。

　　阳光下，我跟着成都哥哥跨过城门，进了扬州城，这次成都哥哥扬州大胜，圣上在行宫大殿设宴，邀请群臣，马车停在行宫前，有宫人前来搀扶我下了马车，大宴之前，我们要去拜见我们的父亲，宇文相国。

　　这本是会让我十分害怕的一件事，那一天我却丝毫感觉不到恐惧，踏进扬州城内的相国府，我们在正厅见到了父亲，一年不见，他看上去依旧高高在上，两鬓雪白坐于堂上，我们跪下磕头行了礼，抬起头时，父亲的目光默默注视着我，就好像在打量一件瓷器，肆无忌惮盯着我看。我从心里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恨意，许多年之前是他将我困在相府，是他在我身上下毒，是他害的我就要死了，而现在我是他长子的未婚妻，他却这样毫无顾忌的看着我。

　　这么多年，因为他，我活的颠沛流离，因为他，我的哥哥活的四面楚歌，因为他，这个王朝四分五裂，我突然很想尖叫着离开这里，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大哭一场，但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是这样手足冰冷看着他。

　　起身，哥哥勾下身扶我起来，宇文化及轻轻的说：“成都，你跟为父去书房，为父有话单独同你说。”

　　成都哥哥低眉牵起我的手，礼貌而淡然的回答：“父亲不必如此，我们本没什么需要瞒着无欢。”

　　我抬眉看了他一眼，他对我笑了笑，而相国大人脸色却变了变，挥袖转身朝书房而去，我悄悄对他说，“父亲大人该不高兴了。”

　　成都哥哥懒懒回答，“我知道他想同我说什么，我不愿把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我知道你最怕什么。”

　　嘴角一弯，止不住的笑意，他又说，“刚刚没机会告诉你…”

　　“什么？”

　　他看着我的笑容，目光中不觉多了几分眷恋之意，轻轻的说：“我的无欢真好看。”

　　***

　　书房里阳光明媚，我却感觉到几分阴冷，宇文化及面色灰暗，肃穆站在原地，成都哥哥此次凯旋而归，不知道触动了父亲哪根神经，合上门，冷冷说了两个字，“跪下。”

　　说话时，宇文化及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我的身上，我落落大方站在原地，尽可能不去儿时的那些事。

　　根据我在相府近十年的生活经验而言，跪来跪去是再正常不过了，拢拢裙裾，刚想跪下，却听见成都哥哥笑了一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淡淡的问：“不知道成都这次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跪？”

　　宇文化及脸色一变，目露狠毒，腾的走到书桌后，抽出相府专用来责罚的赤红狼牙铁棍，狠狠敲在桌上，怒道：“成都，为父养育你二十余年，便是让你这样忤逆父亲的，真是教子无方，错疼了你。”

　　我心里微微怔了怔，难道父亲这下马威是专程做给我看的么，他是想吓到我什么？想到这里，我心里有些愁楚，千丝万缕理不清楚。

　　宇文化及快步走到我们面前，举起铁棍刚想砸在哥哥身上，看到他如此盛怒，我心里陡然有些生怯，不敢躲开，站在原地，心里转了许多遍，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心里一片空白。

　　我心里有种很特别感觉，难以描述，竟暗暗有些希望宇文化及这一棍子能打醒成都哥哥，这个父亲根本不值得他做出任何牺牲，却又担心哥哥非但醒不过来，反而会伤心。

　　纵然我想了再多，结局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忍不住惊呼一声，成都哥哥的手直接握住狼牙铁棒针尖，用力一握，整根铁棒立刻碎成粉末，一手鲜血，目光依旧是平淡而安静，在我看来那是一种彻底的超脱，桎梏他多年的枷锁一夜之间碎成粉末，但这一夜之间的破茧而出却经历了许多年的痛苦煎熬。

　　“成都…”宇文化及的声音刚刚起，却又立刻顿了顿，才突兀的大声喊道：“你这个不孝子。”

　　成都哥哥抽出袖中白布慢慢擦掉手上鲜血，缓缓说：“成都一生忠于大隋，如今成都既然进了扬州城，今日起还请父亲将统领扬州内城行宫的大隋金蛇卫交还给成都。”

　　“你…”父亲的声音竟隐隐有些颤抖，根本没有让他说完，哥哥接着说，“成都首先是大隋臣子，其次才是宇文家长子，父若敢不臣，子就敢大义灭亲。”

　　说完，成都哥哥亲手从宇文化及的腰间取下金蛇卫腰牌，牵起我的手，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我对我的父亲从来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什么义务替他说话，留下他好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