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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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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他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就会这样长大、老去,然后被埋葬,默默地沉睡在布满青苔的土地下。
她是府里最小的孩子,是当朝大将军越远之元帅的掌上明珠。
将军府的血脉向来都是男子,唯独出了她这一个女子,还是最小的,自然被大家捧在手心。她的哥哥们个个威武善战,是越家的骄傲,但全是男子未免也太过硬气。所以出于阴阳综合,长辈们对她的管教较松,任她嬉闹玩笑,养成了她古灵精怪的性格。她自小顽皮,与下人打成一片,疯疯闹闹,从来都没有过大家闺秀般知书达礼、娴静端庄的样子。
一日,她见府里人正少,便唤了从小跟着她的丫鬟惠儿,又要打算偷溜出去。
“小姐,今天要别什么发簪吗?”小惠拿起一枚雕花坠玉小簪子问道。
“还打扮什么呀!”她皱了皱眉,似是嗔怪小惠的不明所以,“赶紧走!”说罢随意将长发挽起,踱步出门,全然不管小惠在身后的惊讶叫唤。
什么礼节,什么仪容,她越晨宁从来不顾这些,从儿时起便是大大咧咧、我行我素,反□□里她最小,人人都宠着她,没什么好怕的。况且爹爹早就说过,将来这大半江山都是越家的,所以什么也不用怕。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一勾,登时心情大好。
出了府门,一阵微风吹过,石板路上青苔的味道飘来,冷冷涩涩,让她有些不适应。转眼初春已过,鸟语花香的季节已将落幕,此刻更多了一份四月细雨的清冷。她穿着薄薄的纱裙,才行了几步,裙身便被脚下的地气润湿,不太舒适地贴着她的肌肤。
“小姐小姐,你走慢点…”小惠在她身后喘气地喊道,撑开纸伞:“看看这天气,才出来又得落雨了…”她闻声停步,却没有回头看,而是抬眼望了望暗灰色的天空。
天被一层云遮住了,是很淡很淡的灰色,拢起雾气,茫茫一片让人看不清楚,湿润的气息,又像是要落雨般,碾揉着她的心情。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身影,那人一袭白衣,仿佛不染一丝尘埃,天人下凡般,一来便直接住入了她心里,而这人她素未谋面,从来都不曾拥有回忆过…
“小姐…小姐?”耳边突然传来小惠试探性的喊声,她才从怔忪中回过神来,毫然不觉发生了什么似的:“怎么了?”她微蹙额头,仿佛被吵醒了一般,有些云里雾里的。
小惠认真地看了看她,想从她的表情从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出来,但是显然失败了,低了头诺诺地说:“没什么…小姐,你刚刚出神了…”
“哦,是吗?”她敛了情绪,眨了眨眼,突然狡黠地说道:“小惠,我们比赛吧,谁后到石桥谁输,老规矩!”才说罢,她就提起裙子跑开了,留下小惠一人愣愣地站着。
“小姐…!”小惠叹了口气,一跺脚,关上纸伞追了上去--她不要比赛啊,输了的人得受罚呢,虽然…每次都是她输。所以她才更喜欢小姐沉静着的样子嘛!
越晨宁跑得微微有些喘气,违规地沿着小河抄近道。和小惠偷溜出来这么多次了,她早已对将军府周围的路熟悉了,但还有几条小路是连小惠都不知道的,所以比赛都是她赢,因为她更熟悉路况。
已经看到石桥就在前方了,她心下一喜,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一脚迈上石桥的台阶,全然不顾自己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形象,只是立马转头想看看小惠有没有追上来。
而下一秒,她就突然定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动人的景象。
桥上坐了一个男子,白衣胜雪。
他正抬头望着天空,任长发随风四散,成为这阴天里一抹晶莹的美丽,就像一颗流星从她深蓝色的心里划过,带来微微的触动…
他听见了她这边的动静,转头望了过来。那面庞堪为天人--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还有那淡漠的双眼,纤细的眉毛…
每一个部位都让她的心跳一次比一次更快,她感觉自己的脸在烧,因为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很不文雅,但她挪不开目光,也动不了,就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心底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环绕:就是他,就是他…
她在心里挣扎着,却毫无办法,只能傻傻地看着。
那人见她这样盯着也不恼,反而勾嘴一笑,这一笑不但给他淡漠的双眼注入了生气,反而还显得有些…妖娆而邪魅,让她有一种错觉--他不该穿白衣,红衣才是最适合他的!
“你…”饶是她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候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努力想说出一句话,虽然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舌头仿佛在打转,一个音都发不出,让她的脸更加的红了。
他见她这样,笑的更加妖艳了,起身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她越来越感觉到他身上那独特的气息,但她说不上那种感觉,只是发现从那时起,她心里就开出一大片她不知道名字的花了。
“小宁儿才这么大啊…”他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轻轻捋了下她的头发,眼里有些可惜,又有些遗憾。
“我不小了,我都十四了!”她听罢脱口而出,似是生怕怠慢了什么。他见状,了然地低声一笑:“这会儿舌头不打挤了呀。”
他笑的样子好美,弯弯的眼角,眼波流转,那样低回的美仿佛要溢出来,慢慢蔓延到她的心里。她又失了语言,痴痴地,就像仰望天空那样地望着他。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细滑的皮肤上,慢慢地摩擦,让她感到没由来地舒服,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礼教被她全然抛在了脑后。
“等你长大后,嫁给我可好?”他的声音带着一□□惑,曲曲折折地到达她耳里,而她便着了魔一般,没有丝毫犹豫,点头应允。对于嫁娶,她并没有明确的概念,对于自己的决定,她也并没有特殊的感觉。而看着他,就像是看见了以后,看见了很久。那应该是她的初恋,第一次,感觉到了心动。
这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小惠抱着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来便看见这番景象,她立马觉得有人非礼自家小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道:
“你是谁,别乱碰我家小姐!”
“要快点长成女孩子哦,小宁儿。”他不顾旁人地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似情人间的低喃,带有磁性的声音挠得她耳朵酥麻。
等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远。小惠还想要追上去,口中骂道:“登徒子,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欺负越府的小姐!”“小惠!”越晨宁低唤,抬眼与她对视:“回家了。”声音细细的、静静的,多了一分稳重。
那是小惠从来没有见过的沉静,让她手足无措。
从此之后,她就一直在等,等到他来接他那一天,而且她在很努力很努力地成为他口中的“女孩子”。
“到了梅雨季了,小姐。”小惠轻轻地抚摸越晨宁的头发,为她别上最后一朵簪花。
镜中是一张精致的脸,细细描过的眉毛,朱红的双唇,最最灵动的是她一双如水的眼睛,脉脉地全是婉转柔情。
“向爹爹请示吧,我们出门踏青。”她柔柔地说,放下手中的桃木梳,抬头望向小惠。
小惠似是在发呆,听到她的声音一愣,然后连连说好,转身走了出去。
她目送她离开,垂下了眼帘。从十四岁那年起,遇见他之后,她就努力学做女孩子,学习刺绣、装扮,学三从四德,学四书五经,四年内,终于养成了现在内敛温和的性格。跟所有她这个年龄的女孩一样,她心有所属,为相思犯苦,她不确定那个人会不会真的来娶她,但是她会一直一直等他。
小惠回来了,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老爷同意了。”自从那时起,她就不再大声说话了,也不爱别人吵吵闹闹没有规矩。她就像自己给自己包裹了一层茧,隐藏自己原本的样子。但她不觉得她是隐藏,本来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应该是这样子的不是么?她觉得自己做的好极了。
想罢,她对着镜子抿嘴一笑,起身准备出门。
街上的杨柳比四年前长得更加葱郁了,在这雨季显得优雅极了。人不多,正符她的要求。小惠打着伞,默默地跟着她。她一路安静地走,不左顾右盼。这些年来,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石桥。她知道不会遇见他,但她总是想去那个地方,哪怕只是单纯地去坐坐,望望天空。
石桥上依然青苔层层,她迈着小步,稳稳地走。
雨丝细而密,在空中像雾气一样,又润湿了她的裙角,却没有润湿她的心。
她坐在桥上,望着曲曲而去的流水,幽幽地开口:“小惠…我等得到他吗?”
没有听到回答,她有些诧异,抬头望向举伞的小惠,见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她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结果--
是他!真的是他!
她一惊,猛的站了起来。
是他来了…她的心跳突然变快,就像当初见他时那样,她红透了双颊,有些不知所措。但这些年来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学会端庄,学会克制,所以再波涛汹涌,她也会将之归为一片宁静。转眼间,她已经收好所有情绪,报之以淡淡一笑,端庄地让她自己都觉得不真实。
这些他都收在眼底,然他笑而不语,慢慢走近。
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眼角还是带着桃花般的妖媚,勾人心魄。
见他笑着看她,她低了低目光,语气里藏了一丝欣喜:“你…真的来接我了吗?”
“呵呵,小宁儿果然长成了亭亭美人。”一样轻佻而魅惑的语调,让她耳根都红透了。
“小姐…这人是…?”小惠在一旁问道,语气带着疑惑与防范。
她听罢一愣,怅然席卷而来,如今连他名字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怎么讲?她正恼着,却感觉有一阵风拂过,淡淡的薄荷香传来,下一秒便被他带入了怀里。她感觉到他埋在她颈窝,低低地说道:“我叫梨落。”
在那个时候,她清楚了自己心里开的是什么花。
但是也是在那个时候,那些花儿已经扎根,并在以后的每个夜晚里,不断不蔓延。
“所以说你从那年起就芳心暗许啦?”小惠的语气也随着越晨宁的笑颜变得轻快了起来,嬉皮笑脸地问道。
“……”她沉默算是默认了,但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坐在窗前,她回想起白天与他的相遇,脸上热热的,心里却一片柔软。他说自会向爹爹提亲,并让她放心,这桩婚事一定是天作之合。
她曾经真的以为,以她的身份,以后一定是联姻或者被指婚的命运,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是遇见了想要托付终身的人。莫名地,她很相信他,虽然现在为止除了名字,她对他一无所知,可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这样平淡地度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