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 外戚 ...
-
又是一夜晨昏。
莲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习惯这般早起,犹记重生前,沉湎美人怀中,她日日早朝令百官久候,声色犬马,如同被酒色迷了心智,掏空了魂魄,以至于死后留下色令智昏的骂名。
她嘴里喝着粥,手里扒拉着昨夜未批改完的奏折,滚滚热汤进入咽喉,溢出丝丝甜意。
“这司空羽甚有意思”
又喝了一口粥,看着笔下甚是精彩的奏折,以前朝中政事因她懒惰,一向丢给广寒去做,如今看来,其实颇有几分意思。
口中软糯,眼中悦目,莲生不禁摇头晃脑,作出满足的形容。
伺候她的乳母边摇扇为她祛热,边摇头笑骂:“陛下今个儿怎如此高兴,这般动作若让井姬知道又要斥你。”
井姬乃先王后的陪嫁侍女,王后逝去后便拨给她,每日甚唠叨,反正莲生的作风德行在她看来一无是处,每每怒到极处,便要垂泪叹嗟愧对先王先后的重托,便要寻死觅活。
没有井姬在身边,莲生自是十分高兴。对着素日疼爱自己的乳母道:“阿母不知,每每听见井尚宫我就头痛欲裂,恨不得拿个棒槌将自己砸晕。”
“奴看见陛下,也想将自己的脑壳砸晕。”
还未等乳母回答,一阵轻飘飘的的声音便传来。
帘外珠穗撩动,有窈窕的女子逶迤而来,她身姿优美,一看就是经过长期训练,有着寻常女郎都难以企及的风姿。
走近了些,那女子掌着宫灯,见到莲生不顾形象赤着脚也仅仅皱了皱眉,没有如平常般碎碎念纠缠不休,只催促道:“陛下快些,早朝的时辰快到了。”
见到女子莲生顿时打了个激灵,手忙脚乱的收拾形象,听到她的话,反而觉得异常,当下惴惴不安。
井姬今日怎么看莲生都顺眼,见她不动也不怒,行云流水道:“听早朝陪陛下的懈容道陛下最近姿容甚美,德行改观很多,奴甚是欢喜,总算是先后开眼,陛下浑噩了许些年,如今终于开窍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从袖中掏出一块绣帕,自顾自激动垂泪,看莲生譬如看自家庄稼地里越发亭亭玉立的白菜,终于快收成了,脸上布满慰藉。
莲生背脊一凉,顿时三下喝了粥,捞起奏折就飞快的往宫外跑。
随着早朝钟磬鸣奏,一声浩荡的呜呼声,本三五成群作堆的百官们纷纷止住熙攘,整理冠带须发,奉朝臣官阶,顺位而立。
不一会,一座华盖迎风招展的巨大銮驾出现在皋门处。
銮驾后跟了手拿执扇姿容甚美的侍女,另一边跟了七位唇红齿白的内侍,手提金丝香炉,龙涎香袅袅燃起。
不一会,銮驾到了大德殿门口。
随即有内侍上前,尖锐的声音划破雾霭。
“大王到”
一身玄色朝服,头戴紫玉王冠的女子,自华盖宝撵中缓缓而出。
随着君王宽大的裙袂摇曳过凤鸟鸾纹宫砖,大德殿前立着的侍者轻轻敲击起钟歌,大小不一的编钟响起或清脆或低沉的音符,悠扬的礼乐穿透瑶台琼宇,宫门千重。
待君主坐上王座,候在一旁的侍者将垂在两旁的帷幕拉下,如此,朝臣眼中只窥得见一道零星人影在幕后影影绰绰。
半晌,幕后传来一道清淡中性的声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边疆传来帛书,齐与韩两诸侯国今年大旱,两国大王问陛下可否减免赋税,食粮换为良驹千匹。”
珠冕下的莲生撇了撇嘴,这两国事真多,每每纳贡时必然百般推脱,去年发大水,今年大旱,难不成所有的天灾人祸都去他齐韩了。
遂带着不耐烦道:“你派人传达孤的旨意,问他齐韩如不愿纳贡,不愿成为我大周的诸侯国,我大周必然不会强迫.”
卿大夫面色哗然,手执玉圭又想说什么:“大王……”
“爱卿不必多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拿孤的土地居然不纳贡,不是有异心还能是什么。”
“……是。”
“陛下,犬戎边疆又颗粒无收”
说话的是尚书苑的卿大夫,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可听到这句话的其他官员脸色顿时瞬间凝重。
犬戎生性弑杀,若是当年收成不好,来年自然是伐杀之年,大周边疆百姓又免不了涂炭。
莲生神情也有些变色,搭在御座上的四指开始下意识的敲击,背后执扇宫女便心领神会,知道陛下正在心烦,停止扑扇,以免惹得大王生气。
“诸位爱卿如何看。”
“战!如此贼子不斩何以对得起数年死于犬戎屠刀下的子民!”如此暴怒的声音,自然是兵方位高权重”
“陛下三思,犬戎虽普遍不通人性,可骁勇善战,每次去征伐都使得大周赋税沉疴,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征战此地!”这边说话的自然是尚书苑德高望重的大儒,连说话也隐约有浩然之气迸发。
自古文武两派不合已然是大势,每每遇见大事便各抒己见,使得朝堂硝烟弥漫。
莲生在幕后很没形象的翘着二郎腿,对于这类事已见怪不怪,如每次一样,漫不经心朝下面左右隐蔽的珠帘后问去:“太保太师如何看。”
听见这声,朝官们顿时闭嘴,屏住呼吸朝两旁看去,大殿颇为空旷,编钟两旁自然是文武官立的位置,而不注意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靠近帝位最近的地方,珠帘下有三个玉座,与帝位遥遥呼应,垂拱而治
皆是沉默许久。
左边珠帘里传来金石般铿锵有力的声音:“吾主战!”
右边珠帘里的声音却显得更加沉稳温润,仿佛世间最巩固的大堤,令人心下折服:“吾主和。”
一战一和。
莲生道:“太宰何时还朝。”
有人道:“不足半月。”
莲生垂眸思忖片刻,沉声道:“那便等太宰还朝再定夺。”
这自然是极好的。
周朝列位先祖已经完善好国家典制,国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小事宜一般交由尚书苑九卿士子儒生定夺,大事则由帝王垂询,若帝王大臣无法统一,则采三公之意。帝王只需手握重权坐镇太宸,即可治天下如指之掌中。
所以莲生越发懒惰,只因做帝王实在好生无聊。
曦帝姬莲生后来被三千儒生与朝臣诟病,将其称之为大周朝史上最昏庸无道的君主,便是因为如此。
“好,准备退……”莲生刚刚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退朝,一个沧桑而带着些许跋扈骄纵的声音忽然打破她的声音。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莲生眉毛微微皱起,眼中顿时寒气凛然,闷哼一声,又坐回御座:“昭公有何事启奏!”
百官皆能听到这句话里带着的不愉。
那被叫做昭公的老者身着宽袖蟒袍,头戴璎珞长冠,相貌虽然沧桑,可双目却不混沌,精气沉淀,气度不凡,面对莲生的不愉显得格外镇定。
“陛下,敢问宣夫人患有何罪。为何还不释放!”
这句话虽礼数周到,可语气已与咄咄逼人无异,莲生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心中一股邪火噌噌往上冒,可帘外的众人却看不见她气得浑身发抖的神色。
帘内传来的声音清冷淡薄,听不出表情:“哦?昭公难不成以为孤会冤枉了他?”
昭公连声不敢,却接着道:“宣夫人德才兼备,素来重礼数,平日里德善兼备,怎会恃宠而骄,陛下恐是误解了。”
莲生掩盖在帝冕下的小脸气得煞白。
古来外戚皆该诛!
这昭公乃大周辅国重臣,血统算来还算是皇室宗亲,侍奉过三朝帝王,位高权重,位极人臣都不足以形容此人,更因德才兼备,手下儒生过百,皆服于朝纲,所以根脉颇深。
更重要的是,他是太后田姬的亲哥哥,先帝因着田姬对田氏一族颇为关照,本就算是世家大族的田家于先帝年间便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氏族。
莲生还记得,昭公与厌恶广寒的妹妹相比,相反十分欣赏宣夫人,她死后,也是此人将广寒一手扶上帝位。从前便屡屡冒犯她,因为她登基时得了田氏一脉的照拂,所以一忍再忍,如今是可忍孰不可忍。
莲生深深的看着下首那老者雍容有神的双目,心中杀意升至了极点。
正要发作时,珠帘下传来一声沉稳到极点的声音,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午夜,有令人窒息的沉闷:
“昭公,你逾越了。”
听闻这声音,仿佛暴风雨瞬间倾盆而下,粒粒豆大的雨滴如剑般刺在昭公心里,他面上肌肉顿时剧烈一颤,一直绷得挺直的背也不由自主的弯下。
“臣逾越了。望陛下恕罪!”
他知王上素来不理政事,也存了驳她之意,因手下权重,故而也不怕陛下如何惩罚他,却忘了三公的存在。
三公便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剑,代替帝王斩断忤逆之心,诛伐一切世间不平。
帘内一片窒息的沉默。
昭公在地下跪着,颗颗豆大的汗顺着鬓发滴落在地面,琉璃地面清晰地映出他惊慌的脸,
半晌。
帘内传来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声音。
“昭公最近恐怕身体有佯,罚去三年俸禄,歇息三个月吧。”
退朝。
帝王离去后,百官自大德殿鱼贯而出,这些朝臣三两聚首谈笑风生,再没有人理会如一滩烂泥般倒在琉璃石面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