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歌》殇雪

4、第二章

　　第二章

　　中州乐氏，半大不小的一个世家，因为其在中州数百代汲汲经营所以在中州地带影响力无人可及，但是若放至整个江湖又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派。
　　中州乃著名的鱼水之乡盛产稻米，乐氏的主要生意便是将稻米贩卖到各地去。
　　七月稻，下秋种。如今刚好是每年收割夏稻的时候，乐府门前车水马龙，各地农田的庄头纷纷来回报收成。

　　清瘦的青衣人快速走过乐府花园穿过‘聚英台’到达乐府重地帐房外，拉拉门外的银铃，恭敬道：‘[法门]派来调查的执辅卫无私已到，身边还跟着个自称是夷州乐氏外房叫做乐波君的青年。’
　　‘知道了，吩咐好生招待。’冷峻的声音从里面透出来。
　　‘是，老爷’

　　可以说是富贵已极的大厅，柱上雕满了各类异兽，名家字画在墙上一字排开，正厅上‘乐’字紫檀泥金匾牌高高挂起，显示出世家堂皇气氛，只有蒙在各处的白纱和停在正桌上的供香表示世家有丧不久。
　　乐波君对着桌上的官窑青瓷描花朱底杯琢磨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弃了留下收藏的想法。
　　卫无私在说完‘吾乃法门执辅卫无私，为乐氏案而来’后便不再开口，仍凭管家再怎么带笑开口套交情聊天说话，也不言不语只用那双寒冰似的冷色眼睛盯视对方。
　　几刻后，管家终于满脸大汗败下阵来，遂把目标转移到一旁捧着茶杯看个不停的乐波君身上。
　　‘这位小爷，您是来自夷州？’
　　‘小爷？不用这么喊我啦。称我乐波君就好。本来我是不用跑这么远的，结果刚打听到族叔乐镇山在哪里打算投靠，他就已经被……正法掉了。所以只有跟着这位法门大哥一起来本家看看能不能找到事做。’
　　‘啊？哈哈。一路上很辛苦吧。听说您是乐氏外房，不知是哪一房的呢？’
　　‘是啊是啊，路上辛苦得不得了，不停的挖坑。不过终于还是被我熬到中州了？’乐波君对着没听懂的管家做个感动非常的表情，‘说是外房也不是那么外的啦。我母亲是二老爷小妾的妹妹，一直很亲的，只是后来搬到夷州去了。小时候我都在这里住的，那个三夫人对我很好哦，喜欢喊我做饭团。’表情丰富的乐波君鼓起双颊。
　　管家看着高挺的的乐波君不知道该怎么设想他小时候胖得让人叫饭团的模样。
　　两人说得正热闹间，忽然从后堂传来一阵珠佩玉珏声，两名娇俏少女各捧着个蔼玉沉香灯掀开帘子走进来，将灯放至旁桌上。
　　‘是三夫人。’管家一见执香少女立刻放低声音向乐波君解释，然后恭敬站起立在一旁。

　　幽香传来沁人心肺，一名素衣女子缓缓踏入，青鲛丝带月白纱、紫流苏绦黑檀发，并不是如何华丽的衣服，只是穿着的人体态婀娜更兼气态端雅宁然，仅仅背对着众人站立已经是一种倾国倾城的绝代风华。
　　女子面对主桌供香轻拈起三柱香在沉香灯上燃了，合十默默祝祷几句交于侍女插于供炉上，转过身来一笑道：
　　‘乐波，小时候跟个饭团似的，晃眼不见已经这么俊了？’
　　剪水秋瞳一笑下似乎芙蕖起波千里碧浪晕然，国色天香也形容不了万一。
　　丢下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的管家，乐波君激动的满眼含泪‘三夫人，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乐波的。’
　　女子慈爱的望着乐波君‘不必叫得如此生分，还是如小时候一般唤虹姨好了。你娘她还好么？’
　　显然乐波君已经久未有长辈如此关心过了，眼框慢慢红了起来‘去年夷州天祸空降火陨，说是道境奇象波及苦境，父亲母亲尽殁一个亲友都没了。’
　　‘唉，你娘她是虹姨自小的手帕交，七年未见竟然天人相隔。’哀叹后几声低泣，直如青荷带雨幽草含露绝艳异常。
　　取出绢帕拭去泪痕，虹夫人招手唤过乐波君柔声道‘如今你既来找虹姨，便如我的儿子一般。安心在此住下，有何需要找我便是。’
　　‘是，虹姨’感动得乐波君声音都哽咽起来。
　　卫无私冰眼一扫而过，看他一路上又笑又说一副乐天非常的样子，原来身世竟是凄惨如斯。
　　被晾在一边的管家看看跟虹夫人述说家常的乐波君，又看看一脸冰冷严肃异常光看就觉得害怕的男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套话闭上嘴继续站在一边。

　　正当乐波君说到他如何处理完后事将祖屋卖掉又如何被奸商骗了一笔后独身去找据说混得不错的族叔乐镇山却发现已经被正法只有转来中州时，后堂口突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小妹，你今日气色看来好些了’。
　　一名挽起黑发以金冠集结于头顶，眉飞入鬓，眼睛幽深不见底，俯仰之间气势逼人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堂上。
　　管家低下头去行礼道：‘老爷’
　　‘下去罢’男子挥挥手，向虹夫人笑道‘你大病初愈不宜劳动，这里风大，回后院歇息罢。’
　　虹夫人点点头，向卫无私微微一礼便带了乐波君进入后堂。
　　临去前，乐波君回头向卫无私挤挤眼睛无声说了几句什么，还没等确认那人看没看见便被侍女娇笑着拖走了。

　　本代乐氏当家乐谦看着不动如山稳坐于堂下之人――卫无私，早在乐氏案前就有听说过此人，法门教主殷末萧的爱徒，以毫不留情铁面无私的作风著名，虽然是入道刚到百年的少辈却因天份极高武学精深被授于预备执辅的职位在外走动。卫无私刚进入武林就连带调查调停完几件大案，真凶主犯均已伏法授首公理得昭，但是其严厉到近似残忍的行事方法也被武林中人诟病为不近人情刚愎自用。
　　没有任何爱好，没有朋友，似乎也没什么亲人，冰冷无情如酷冬寒雪之执辅，就是此次法门派来的执法者，乐谦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吾乃[法门]执辅卫无私，见过乐氏家主，不知此次案事具体情况为何？’冰冷的语音没什么起伏，开场招呼后直奔主题。
　　乐谦右手微抬，一直跟在其后的青衣人将一本册子呈给卫无私，‘上月初二弟莫名死在库房重地，这是具体情况。’深沉阴暗的视线扫过仔细翻看的人，再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件放至桌上，‘之所以要麻烦[法门]是因为这个，二弟出事后的第六日一早发现其立在我房内床头，所以定然脱不了关系。家父与贵门教主颇有深交，明知此事麻烦也不得不找贵门协力了。’
　　半掌大小似剑似刀又弯曲变形看不出怎么用也不知是何材质的东西，只是在苍白色的表面上泛起又蓝又青的微芒显得诡谲异常。
　　原本就无甚表情的脸现在更是如冰封千里，卫无私以巾隔手翻弄几下桌上的物件，眉头紧皱；‘此乃幽燕征夫特用的暗器，并且主人品级极高。’修长的手指指出物件上几条细不可察的弯曲线条，‘以这些线条来看，其主人应为排行第三的顶极杀手――三条水纹是他的独门标志’。

　　幽燕征夫，数百年来盘踞武林杀手组织顶峰，手下杀手个个武学渊深，尤其是排名前十位之人的武力等同身处武林顶峰的先天高人。只要付得起代价便能买到任何人的性命，无数高手的突然暴毙打响了这个金字招牌，也惹得白黑两道各大派门一直注意着这个神秘组织的动向。但是除了知道主事人叫‘贾命公’外，不管怎样查探都无法得知其中杀手的出身来历，不知组织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这些杀手代号为何，甚至究竟哪些暗杀事件是它做的也无从得知，只是当得知又有某位高手突然暴毙的第一怀疑对象往往就是幽燕征夫。

　　是何人居然会不论代价请出幽燕征夫的顶极高手只为杀一个地方世家的世主？请动这个杀手所付的价值恐怕还在整个乐氏家族之上。

　　察觉到了隐藏在事件下诡异危险的气息，冰晶色的双瞳缓缓收缩：双手染满鲜血的罪恶者，正气将以汝血为祭，昭显天道有彰。

　　‘卯时，暗卫换二班，极噬阵突然发动，半刻稳定后，家主解阵进入。二主翟死于内库，身上百余道伤痕确是阵法所致。………’合上册本，卫无私闭目静思。
　　此事疑点颇多，二主乐翟为何会深夜独自出现在内库？选在暗卫换班的时候，明显是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行踪，有何事需要如此隐秘？再者为何进入阵法后会转为击杀外敌的噬阵？误触机关的说法实在荒谬，自小在世家长大岂能误触此等重要机关。若非乐翟自己所为，那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改换阵法的只有世家内部之人了，并且此人能通晓极秘阵法的变化，必定是世家核心成员。但若是有人真心有要杀他，为何又会选中此等大张旗鼓的方式？最可疑的是那只幽燕征夫的暗器，为何它会牵扯其中？而且使用威吓的手段跟其以暗杀为主的作风相差太远，是否有人欲盖弥彰？若是欲盖，那又是谁想掩饰什么呢？
　　黑发家主阴鹫深沉的目光浮现于脑际，以上层武学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内堂，是武学修为确实已到精纯内敛天人合一的境界，抑或是……有意示威不可多事？
　　但一家之主有何必要暗杀自己亲弟？即便是某种原因暗下杀手又为何通知法门来查？
　　真是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卫无私有些烦躁的吐了口气，伸手够向桌上茶杯。

　　‘法门大哥，我在花园等你吃饭等了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来？’门外传乐波君特有活力十足的声音，随即门被推开，翠绿之人直接冲来似乎是想拉人吃饭。
　　‘我让厨子做了许多好菜，一路上多亏你照顾，我才没饿死，所以…啊！…………’话还没完，卫无私袖袍一动，一道剑气将乐波君击出门外。
　　连翻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的乐波君趴在地上，呆看着卫无私寒冰似的视线扫过来冷冷道；‘不请自入是为贼。’然后袖袍再动‘啪’的一声把门关上。

　　‘冷静，乐波君，你要冷静！想想一路上比你倒霉无数倍的各类贼匪，你是来请他吃饭不是来找他相杀的──虽然变成被杀的几率较大，’乐波君一边爬起来一边拼命找理由安慰自己。
　　站起来拍拍衣袍上的灰，乐波君双手拉出笑容再敲敲门，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仍旧是没什么感情起伏的声音。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确认椅子上的人没什么不满后，乐波君呼了口气‘一起吃饭吧？法门大哥。当我还你一路上帮我付饭钱的情好了。’
　　‘吾尚需研究案事。’
　　‘那就更应该跟我去吃饭了，等等我把我知道的乐家所有人和事都告诉你。我都说了小时候我在这里住的。’
　　‘唔──’
　　‘请走吧’ 谄笑着的乐波君快要把脸凑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