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乡台、孟婆汤》桬浮

13、第十三章 纳吉（一）

　　我是耶律纳吉，是耶律大石的女儿，是耶律夷列的妹妹，是西辽的公主。
　　女真的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仅用了十一年竟把我们强大的王朝——辽彻底的推翻了。
　　父皇为了不让辽从此覆灭，便北走漠北，建立政权。后来父皇又率部西征，而我们的西辽王朝也因此正式建立了。
　　父皇西征回来，带回了高昌回鹘王国送来的质子——傅如生。
　　傅如生，我从未想到这三个字，会是我一生的劫。
　　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如生的，又为什么喜欢呢？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喜欢上，便就是喜欢了。
　　还记得，桃花树下，我与如生并肩而坐。
　　我说：“如生，纳吉喜欢你。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如生听见后，并未有任何的慌张或是惊讶，他甚至没有抬头好好的瞧我一眼。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对我说：“纳吉，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说：“纳吉，你说你喜欢我，那你究竟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他说：“纳吉，你能为你喜欢的我背弃一切，哪怕是你的国家吗？”
　　我很想说，我可以！
　　但那一刻，我真的犹豫了。
　　我从未想过，仅仅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竟会喜欢到亡国破家的程度。
　　如生抬起头，看着我说：“纳吉，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残酷。
　　他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而我则像被判了刑的罪人，我不断摇头想要否认，最终却只有落荒而逃。
　　那时的我，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真的会为了如生，弑兄谋反。
　　那是皇兄耶律夷列亲政的第十三年，回鹘国由于一直未真正的成为西辽的附属国，皇兄开始对回鹘国不断地施压，西辽与回鹘国的关系也日趋恶化。
　　我无意间听见皇兄与大臣密谈的话，皇兄说：“若回鹘国不愿降，那么我们就每日剁那傅如生的一只手指头，指头没了，便断其手臂，手臂没了就断脚。如若仍是不降，那就干脆削成人彘，送给那回鹘王毕勒哥好了！”
　　人彘就是指把人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破坏声带，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如厕里。
　　我慌乱地找到如生，我将哥哥所说如数告诉了他，我哭着说：“如生，你快逃吧！”
　　如生却只是温柔的看着我，笑着说：“纳吉，我逃不了的。”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我焦急的拉着他，把他往门外推。
　　我告诉他，他可以逃回他的回鹘国。
　　如生却是笑着挣开我拉扯的手，他说：“纳吉，我宁愿死在这儿。”
　　他说，他随母姓，他的母亲本是与意中人早已订有婚约的宋国女子，在宋国无意被回鹘王毕勒哥看中，强行带回国做了个妃子。
　　他说：“纳吉，你知道吗，母妃从没有对我笑过，她永远是用厌恶的表情看着我。回鹘国要质子，我无疑是第一人选，在我被送往西辽的前一个晚上，母妃用她从未对我用过的温柔看着我说，‘结束了。’第二天，母妃死了。医官说是因为母妃昨日喝的酒里有毒。”
　　我不知如何安慰如生，唯有死死地抱住如生。
　　如生继续在我耳旁说着，他说：“纳吉，在我心里，我这一生其实就只有母妃这一位亲人。她既然已经不在了，那我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是如生第一次对我说那么多的话。
　　此刻，我只有一个念头——救如生！
　　我说：“如生，你不要怕。纳吉一直都会在你的身边，纳吉会救你的！”
　　如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轻的将我推开。
　　我抓住他的双臂，泪水沁湿了我的双眸。
　　我看着他说：“如生，你还记得当初你问我，我喜欢你到什么程度么？我现在告诉你，为了你我愿意背弃一切，哪怕是，我的国家。”
　　如生因我的话语，晃了一下神。随即依旧摇摇头，温柔的对我说：“纳吉，你做不到的。你始终是西辽的公主，这是不可能改变的。”
　　我用我这辈子最坚定的语气，近似于吼得对他说：“傅如生！我能！”
　　这一次，我清晰地看见如生的眸中，正有流光闪烁。
　　皇兄总爱喝茶，如今正值春季采茶，宫里进了第一批采的上等茶叶。我将一部分亡藤叶磨成粉撒在已经检查过的茶叶上，有将没有磨成粉的亡藤叶混入其中。
　　亡藤每在这春令时节，便会突出许多新绿，貌似茶树叶片。它本身就有毒，人吞食后，会中毒而亡，也因此命名为“亡藤”。
　　西辽绍兴十三年，仁宗耶律夷列逝。
　　我找到如生，我抱着他，我说，“如生，你抱抱我吧。”
　　话落，我才感觉到了如生环住我的双手。
　　我说，“如生，纳吉喜欢你。”
　　我说，“如生，你不用死了，你不用变人彘了。”
　　我说，“如生，纳吉杀人了。”
　　我将脸埋进如生的怀里，不断呢喃着，不断叫唤着——“如生，如生。”
　　如生始终只是默默地环着我，未曾说过一句话。
　　皇兄的死不知为何，对外宣称因病去世，甚至没有人怀疑过皇兄是中毒身亡。
　　皇兄死后，由于其子尚且年幼，众大臣一致同意，让皇姐耶律普速完权理国事。皇姐改元崇福，号承天太后。
　　而我也干脆搬到了如生的屋子内，因为一个人睡，我总会做噩梦。不是梦见皇兄，就是梦见如生成为了人彘。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嚼舌根的人了，公主与质子住在一起，总是会有人说闲话的。对此，我倒是并不在意，我只要如生便够了。
　　我与如生虽说是同住，但也从未做过任何出轨的行径。只是同床而眠，共枕而睡罢了。
　　不是没有想过让如生做我的驸马，只是不想委屈了如生，不愿做如生不愿做的事。
　　其实能与他同住，在我心中已经是足矣。
　　本想就这么的和如生一生相守，却发现就连之前的相守都不过是黄粱一梦。
　　是梦，总会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