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转生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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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末
逢上邑地旱灾，建都颗粒无收，新任的郡丞请巫师卜算，这一算，算出我的灾难来。
满城墙的官榜，上书：巫祝言，都灾严重，因有一女，逆天而生，居于建都，天怒降惩，民不聊生。若有人举报之，将是功德。
但具体这个恶女究竟长什么样子，谁又知道？说白了不过是为天降的灾难找个由头、拉只替罪羊罢了。
这档空子，家里凡是有女儿的都不敢出门，甚至好多人开始逃灾，谁也不想自己的女儿被拉去祭了天，平息天怒。
可是事情总有不凑巧的时候，前天子桠说要回家里看看，将我们成婚一事给家里说说，好将我接回家中。
我的确做过麻雀变凤凰的美梦，也曾猜测过，子桠是朝中哪个权贵，却始终没有猜到他的真实身份。
不过五天的时间，郡丞的轿子已经停在门口，门外乌压压一片官差，个个如地狱鬼魅，一副恨不能将人碎尸万段的模样。
二粽哥一个时辰前捎信来，说不知谁告发了我。
我出生的时候，漫天红霞，是个异象。
巫祝说我是那带来灾难的恶女，当受到惩罚。
其实我本来有一点时间逃走的，但是想到子桠回来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我就没有走，希望再等等或许他就会回来。就算会被拉去祭天，只要还能再看他一眼，也值了。
人间不是还有一句话么，叫做‘一眼千年’。想了这几天，觉得子桠如果真的是朝中某个大官，我一个乡下穷丫头，也不可能跟他长相思守，能让他在最喜欢我的时候失去我，也算我的福气。
我想让他记住我，这是我的私心。
但是我没能等到他，也忘记了点燃竹灯。
郡丞毫不客气的将我关进牢房，长明灯一直燃着未熄。
他们将我当做妖女，甚至竟在我身上贴上道符。看看这灯火通亮的牢房，不得不感叹这里比我家的三间破房子要好上十倍。待遇还是挺优厚的。
两个狱卒坐在桌边喝酒，谈论着明日要将我怎样处置。
高的那个说：“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是妖女，不知道明天巫祝怎样用她来祭天。”
矮的夹口菜：“听说是用从地狱借来的三昧真火焚烧，不过管他呢，反正咱们看好犯人就行。”
高的表示赞同：“也对，来，再喝一杯。”
听着别人谈论自己的生死，好像在宰一头膘肥肉厚的猪。
三角从怀里钻出来，‘轰隆轰隆’的扯着我的衣角。现在想来，以前那个老夫子说三角是夔牛，也不是全无道理，除了身形过小，三角真的是很符合夔牛的性质。
压压嗓音，冲三角低笑：“你说，这个郡丞糊不糊涂？”
我其实没什么话说，只是觉得人已将死，不说就没什么机会了。也就不管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上一说。
某种意义上，算是自言自语、自我安慰。
站起身来，冲喝酒的狱卒喊道：“两位差大哥，明日我便要被绑去祭天了，能不能让我今晚喝两杯？”
他们侧头瞅瞅我，又自顾喝起来。
我道：“就当可怜我？行行好。你们看，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这样死了怨气一定很重。听说怨气很重的鬼地狱是不要的，就只能在人间游晃。要是我哪天游晃回来，正好碰上你们…..话说，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没有？”
两个官差颤抖的捧着一壶酒，走到我面前，从牢狱外递进来。“这位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们一定会为您超度的，你就放过我们吧。”
夫子教导我们，待人要和善，不记他人之仇、不记他人之过。我对他们笑笑：“谢谢两位差爷。”
二人擦一把冷汗，没敢回声。
我转回去坐下，就着酒壶和三角一起喝着，我一口，它一口。
我说：“三角，对不起。你跟着我十年，没能让你见一天太阳。”
第二杯下肚，我又说：“三角，你说是不是养爹在那边寂寞了，这是叫我去跟他相逢的？可是我才刚和子桠成婚，心里还舍不得他。”
第三杯灌下，眼泪就止不住了。“其实我真的没活够，我还没能去看看江南烟雨、塞北日落，还没有一个人陪着我走过最美的人生，好不容易懵懵懂懂中遇到子桠，他却不能赶回来看我最后一面。三角，你知道我有多难受么？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了，想到以后，千千万万个夜里，他拥着别的女子入睡，我的心就疼，那样疼。”说完早已泣不成声。其实我怎么知道他以后会娶别的女子？又怎么知道他家中没有妻室？一切不过都是我胡思乱想。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越发的难过伤心。
喝醉了吧，醉了就能忘记明日之事，醉了还能在死之前好好睡上一觉，等醒了，再跟这个世界好好告个别。
迷蒙中听到笔落书柬的沙沙声，揉揉眼睛，竟是躺在一张素床上。
“这是哪里？”感觉自己中气十足，丝毫没有任何不适。
久违的子桠的声音。“这是我们的家，绾绾，我们回家了。”
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有淡淡微风拂面，那是我的夫君子桠的气息。
我抬头望向站在面前的子桠，还如几天前离去时那般愁眉深锁。
他将我安置在芳华阁，这里常年开着不败的合欢花。红的像火，开的热烈。
每日里他常常去上朝，我想我果然是没有猜错，他的确是朝中某个重臣。我曾经听说现今的丞相是姓张，但是本名却不是叫张子桠，而是叫张汉书。
子桠到底是不是张汉书我不知道，但他不承认自己是现今的丞相。
几日前，我还被关在大牢里等死，喝醉了酒抱着三角痛哭。以为再也见不到子桠，以为以后就是生死相别。
但是现在，我安好的躺在我们的家中，还能看着他。
是子桠救了我，单枪匹马的去大牢里救了我。
宋灵说：“娘娘，屋子里闷，咱们出去走走吧。”
我其实是不想出去的，想起日间在庭院里见到的女子，就一阵阵的生厌。那些刺进心里的话，就像一个个挥不去的梦魇盘旋在脑海。
“你知道他为什么娶你？”
“哈哈，你不过是长的像他喜欢的女子，就想鸠占鹊巢？”
“真是搞不清楚状况的可怜凡人，你以为这里是凡间么？”
“你所喜欢的夫君，是这九重天上的文昌帝君。你不过是他喜欢的女人的替代品而已。”
我算替代品吗？原来子桠他并不是凡人。
我的夫君，他是九重天上掌管试举的文昌帝君。
宋灵跟在后面，随我踩着冰凉的石子路。
我说：“宋灵，这紫辰宫这么大，会不会是皇宫啊？”
明明知道这里是九重天上，却还违心的装作不知道。
宋灵回道：“娘娘又说笑了，这里怎么会是皇宫呢。”
我自然晓得这不是皇宫的，但是能怎么办呢？子桠不想让我知道这里是哪里。回头笑笑：“对啊，我又不知所云了，我们去看看子桠好不好？他这几天好像很忙。”
紫纱长裙拖地漫过，地上隐约现出的雾气被打乱，像轻烟飘散。子桠用心良苦，用术法隐掉这些仙气，好让我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文曲殿和芳华阁仅是一院之隔，景致却大为不同，相较于芳华阁的温馨，这里多了宁静，栽种的也多是罗汉果和菩提树。
步履碾转间，已然踏进文曲殿内，灯台上挑的夜明珠敞亮的有些刺眼，抬手遮遮眼睛，朦胧看到子桠坐于书案后的红木椅上，神色多少有些疲惫。
我转头低声吩咐宋灵：“你去芳华阁将日间做的点心取来，再带一壶茶水。”
宋灵应声，便退下去。
我折步走向书案，许是听到脚步声，子桠从书后抬起头，看到是我，便露喜色：“绾绾，过来坐。”
其实有很多话都在心里，一点一点郁结成石头，压在胸口甚至让我喘不开气。我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
挨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装成开心模样。“日间做了些你爱吃的点心，已经叫宋灵去取了。看你最近很是憔悴的模样，要多休息。”
他点头应着：“是该好好休息，近日处理完公事，便带着你回建都吧。”
如果我还不知道这是哪里，便不会答应回去，但是我现在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在这里看了三个日夜的轮回，不知道那人间所谓的建都，现在变成什么样子。我答应着他的话：“好，我也想回去给爹上上香……子桠？”
“嗯？怎么了？”他应着。
“白日里见到一个女子……可是家中来客人了么？”
他继续看着手里的书，凉凉道：“哦，一个远房亲戚。”
突然觉得胸口窒闷，尽量调整出平静的声音：“突然困了，等会宋灵带来的点心，多少吃点。”
没有等他回答，我已经向外走去。
院里起了凉风，透过衣衫添着几分冷意。
几株大朵白山茶投下斑驳影迹，我没有丝毫睡意。锦书下的请帖还在手里攥着，已被汗水浸湿。
现在连三角也不再我身边了，在这九重天上一睁开眼，我才发现我弄丢了它。再没有人听我说话。我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却失去了最好的伙伴和朋友。
从怀里掏出已经泛黄的竹灯，甚至能感觉到南窗手指的余温，人间已经三千年了，南窗、三角你们在哪里？
锦书的话还是刺得我心疼。她说：“你不知道吧？文昌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感情连天君都认同，下个月就是我们的婚期了。凡人，你最好不要不自量力。三日后收拾收拾，回你该待的地方去，在这里，只会自取其辱。”
“他喜欢我的，不然他不会要娶我。”我以为这些话能向她证明我在子桠心里的地位。直到她说：“你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住在这里像是一个跳梁小丑，他娶你，可曾说过他爱你？”
一句话将我噎的哑口无言，子桠从未说过爱我，从头到尾，不过是我一相情愿的以为他爱我。
爱这种东西，有时候会让人卑微的抬不起头来。我喜欢上他，而让自己越发的卑微着。我想，我不在乎的，即便他不爱我，我也要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不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喜欢的女子，是因为我是阿浅，爱着他的女子。
我不想离开。
三天后文昌说可以回建都了。收拾停当，正当我和宋灵准备上车的时候，锦书哭喊着追出来，‘噗通’跪倒在我面前。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凄凄切切的看着我，眼角含泪，额头上磕出血来。“娘娘，娘娘，是锦书错了，锦书不该说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话，娘娘，求你饶了锦书吧，不要把锦书赶走，锦书没有地方可去。娘娘……”
我伸手想扶起她，却被她抓住手猛朝她的胸口刺去。
一股黏黏的暖流趟过指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钗，此刻正实实刺在她的心口上。
我茫然抬头，正对上刚刚现在门口的子桠冷冷的眼神。
他疾步走过去抱起锦书。
锦书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嘲谑，转头虚弱的对着子桠道：“都是我的错，不该把我们的婚事告诉她的。你不要怪阿浅，她一定是太在乎你了，才会这样。”
“我没有……子桠，我没有。”我想解释给他听，那只金钗不是我刺的，可他一袍袖将我挥出老远，声音冰凉：“这只金钗，是我送给你的，我还不认识吗？绾绾，你太让我失望了。”
当天夜里，他披着月白光辉站在合欢树下，他说：“绾绾，你已经是我的妻子，我答应你也绝不会再娶，今日你伤了锦书的元气，便要偿还。”
“不是我做的，我没有用金钗刺她，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还在试图解释给他听。
“绾绾，不会疼的。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我看着合欢树满枝红花，眼泪翻滚，挥手遮住眼睛，想象着当初刚成亲时的模样。山水清秀的村子里，三间破旧草屋，他穿着白色衣衫和我坐在草屋顶上，静静地看日落。
那时候真好，可是现在呢？我再不是我，他也再不是他。
哽声诘问：“子桠，没了心，我还能活吗？”
他沉默良久，才说话，“绾绾，我会替你找到一颗心，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转生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