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梁记》沈五

9、第九章 武神体魄

　　东宫遇刺案自从依照女帝的吩咐移交出去，洪璟便再也没有提过，在武青瑛看来，若不是城里还依照为东宫哀的礼节限值着喜庆之事，似乎没有人记得东宫遇刺这件事情了。
　　武青瑛的确依照吩咐移交了所有物证和文书，可是谁让她天生的记性还不错，所有细节都在脑子里，最近大理寺又实在没什么复杂的案子复核，东宫案的那些事情就一直在武青瑛脑子里反复出现，各种谜团层出不穷，搅和得武青瑛快要装不下去那种万事不在乎的样子了。
　　这一日武青瑛枯坐在衙门，对着一叠上报大理寺复核仵作的文书发呆，脑子里反复琢磨着那几个刺客的死状。
　　“哎。”有人推了武青瑛一把，将她吓了一跳，侧目去看，看到了一张肉呼呼的脸凑在自己眼前。
　　“晋莲生，你又来做什么？”武青瑛一边问一边顺手把面前的文书合了起来，按照衙门的规矩，复核中的文书未曾签字画押转呈下一位复核官员之手的话，是不许互相传阅的。
　　晋莲生自然是知道，武青瑛合上文书后，她双手托腮凑在武青瑛面前，一双豆大的眼睛闪着贼光：“我最近才听说，你被靖王召去喝茶？说说吧？”
　　“你活干完了啊？赶紧忙去吧。”武青瑛自然是不爱说。
　　“着什么急？那么大的案子交出去了，咱们这手里还剩什么？哎对了，你听说了没？一直没有召见没有封赏的十一皇女，陛下前一阵赐了个教习师傅。几个亲王入京一直没让走，一直不得宠的又突然赐了师傅，你说是不是要从他们中间选东宫了？”晋莲生之所以这么热衷于在武青瑛面前八卦，就是因为她实在是个没人可以八卦的家伙。
　　整个大理寺衙门，只有武青瑛的消息从来都是最滞后的，而她晋莲生，向来是仅次于武青瑛。她们两个都是出身不好，武青瑛十不取，晋莲生也只是寒门出身，没有背景没有助力。晋莲生又是个科举之中排名不高的，人不善经济不善阿谀，中举十年只不过是个秘书郎。
　　她在自己那边听着别人聚堆聊天，将这些话头听进耳朵里去便忍不住要来找武青瑛念叨念叨。
　　“人家皇宫里的事，咱们哪儿知道？选谁不选谁的，干咱们什么事？”武青瑛听了，心中倒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猜测，只是懒得像晋莲生似的这么热衷。
　　“会不会选出这古往今来第一个女东宫？”晋莲生豆大的眼睛奋力瞪着，一张略有些下垂的肉脸兴奋的红着。
　　这个话题倒是让武青瑛略有点惊讶，她还真是没想到，女帝只剩下靖王一个儿子了，偏偏又是个体弱多病的。剩下几个皇女除了十一皇女外都封了女亲王的头衔。
　　亲王可以有女的，那么东宫又何妨呢？
　　皇长女武阳王杨玉狮那更是有军功在身上的。
　　武青瑛愣在那，没有回应晋莲生的话，但是那个陷入思索的态度让晋莲生大受鼓舞。八卦的乐趣一半在于泄露秘密的快乐，一半在于让听众感到惊讶的成就感。
　　“你知道吧？那个十一皇女，一直养在万寿山上那个，听说是陛下当年和崔哮原的孩子，有着崔氏的血脉，天生神力啊，而且还在山上学了一身的法术，听说这一次入宫，行事也是妖里妖气的……”晋莲生将自己听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添油加醋，说得口沫横飞，武青瑛心念一动：“会法术？天生神力？说书呢？”
　　那几个刺客的伤立刻在武青瑛的眼前闪动，她假做不信，引诱晋莲生令她透漏更多的消息：“真的！听说是脑子有点毛病，痴傻，但是天生神力，据说脾气还不太好，听说这几年在山上，曾经打死过上山的平民呢。”
　　晋莲生一翻绘声绘色的形容，仿佛她曾经亲眼见到了一样。
　　这些添油加醋的传闻说起来过瘾，听起来就扯淡了，武青瑛作为仵作已经许多年，算算日子也知道在晋莲生讲述的那些惨烈命案发生的时间段里，富康县城并没有什么打杀平民案。
　　崔氏谋逆案案发时武青瑛尚且年幼，并未对这件惊天的大案子报以关注，但是依稀记得有一天肃京的大街上人特别的多，大人们都去围观什么押送犯人来着。武青瑛清楚的记得，她挤在人群里，看到街上官兵押过去一排排的人，那些人衣着光鲜的有，破烂的也有，脸上什么样的神情都有。有绝望的，有哭泣的，也有木然的。
　　那群人留给武青瑛最大的印象却不是他们都被押送出城，而是他们都有着难得一见的高大身材。
　　后来长大以后做了仵作学徒，师傅曾经感慨过，崔氏一门天生的根骨绝佳，一门之中无论男女都是练武的材料，尤其是崔氏族人的身高，哪怕是女子都可以身高超过八尺。
　　高大，天生神力……武青瑛脑子里想起的就是那个死状有点古怪的刺客，那个人似乎是被人从高处手持重物连续击打……
　　“那个，十一皇女……”武青瑛口随心动，打断了晋莲生喋喋不休的念叨。
　　“嗯？”晋莲生却并不觉得愠怒。
　　“现在还在万寿山啊？”武青瑛挠挠头。
　　“对啊，原本好些人猜呢，难得恩准了她回宫，可能就不让走了，谁知道东宫出殡后她又走了，只是多派了个教习师傅。”晋莲生忽然眼睛一亮：“对了，你知道不知道那个教习师傅是谁？”
　　“我上哪儿知道去？”武青瑛摇摇头。
　　“钦天监东方神官的孙子，那个眼睛瞎了的东方家的公子，哎哟，长得可帅气了……”说起美色，晋莲生更是难以压抑内心的激动，一脸陶醉相瞬间迸发。
　　“挺好啊，一个瞎子，配一个傻子，兴许陛下这是给十一皇女找驸马呢。”武青瑛随口一说，晋莲生却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不行！暴殄天物！怎么能这么糟蹋东方家的公子？应该……”
　　“应该放着你来呗？”武青瑛给了晋莲生一个巨大的白眼，晋莲生抿嘴一笑：“那当然是最好。”
　　年迈的老宦官尹天宝在宫中行走的时候，身后会跟着四个年轻的宦官随行伺候，说是伺候，却也只能是帮着挑个门帘，拎一下衣摆而已。尹天宝岁数不小了，可是走路的时候已经稳健得很，身后跟着的四个年轻宦官已经走得额角生汗，尹天宝却依旧健步如飞毫无疲态。
　　四个年轻宦官并不敢有任何一丁点的言语，比如劝一下尹大监休息一下喝口水什么的。他们都是已经跟在尹天宝身边多年的人，早已熟悉了这位宫中第一宦官的脾气，最是不喜欢身边的人随意开口，阿谀奉承之言在这位尹大监的面前犹如催命符，多说一句就可能给自己惹来灭顶之灾。
　　走到了御书房外，四个年轻宦官很默契的停下脚步，挑门帘的挑门帘，拎衣摆的拎衣摆，尹天宝跨入御书房并不需要开口通报询问，别人没有这样的待遇，也自然是不敢跟在后面一起进去。
　　女帝听着脚步便知道是谁，并不用抬头去看，眼睛看着面前的公文，在一边伺候笔墨的女官对着尹天宝行了一礼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
　　“老奴前来禀报之前的事情。”尹天宝在书案前深深的弓下腰去，女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尹天宝微微直起身来：“派出去的人在沅州找到了蔡鸿身边侍奉的小宦官的尸首，验了伤，应该是蔡鸿下手杀了他，一路沿途查访得来的消息，蔡鸿应该已经有人接应，按照路线是预备一路朝北，很可能是扮做一队商队，想要朝北去东皋。”
　　尹天宝说得很平静，女帝听完了，将手里的公文放在一边。
　　“能确定是东皋人做了此事？”
　　“不能。”尹天宝摇了摇头：“这一路查访，老奴这边对猎苑里的案子有个念头，希望禀报陛下。”
　　“说。”
　　“猎苑虽然看守不严，但那是因为猎苑周边都有屯兵，东西南北，御林军的大营，涼州军大营，泊州军大营，泊州旌阳王府兵营团团围绕，刺客悄无声息潜入猎苑击杀东宫卫百人实在不可能。老奴仔细看过了大理寺那边勘验文书，也派人进去细细搜了一遍，老奴以为，应该很有可能，自从白虎放入猎苑，就有人一直陪在那白虎身边，之后几年里，陆续潜入了人，这些人就在猎苑内风餐露宿，静候今日。”尹天宝说完，女帝哼了一声。
　　“为了杀朕的东宫？”女帝眯起眼睛，回忆着当年给自己进攻那头白老虎的日子，似乎那时候东宫许下过一句心愿，要亲自杀了白老虎。
　　如果这是一场深谋远虑的刺杀，那天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些可疑。
　　“陛下，老奴想要恳请陛下恩准，让老奴带一个人一起离京，共同调查此案。”尹天宝的语气忽然之间有了点变化，女帝看向老宦官，看着他纱帽下花白的头发：“怎么，你自己查不了了？”
　　尹天宝非常大胆的抬起了头，神情很是恭敬：“陛下，老奴上了岁数了，江湖上人才辈出，老奴这一番又不便调用官家人手，诸多掣肘处，老奴恳请陛下恩准，让老奴带上十一殿下，一同出京去北边，追蔡鸿，查猎苑行刺案。”
　　女帝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她认真的看着老宦官的脸：“你想清楚了？”
　　“老奴想清楚了。”尹天宝低下头去。
　　“你出去吧。”女帝又拿起了手边的公文，尹天宝毕恭毕敬的退出了书房之外。
　　外面秋风起，尹天宝忽然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出了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