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梁记》沈五

4、第 4 章 结案？

　　洪璟看着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头发乱蓬蓬的女人就来气，也顾不得左右站着书吏侍从等人：“武青瑛，你看看你还有一点样子吗？”
　　武青瑛打了个嗝之后颇为委屈：“大人，我这还不是为了查案，尸体都堆满了，光是喝避晦气的药酒都快把我喝醉了。”
　　洪璟闻到武青瑛呼出的气息之中带着浓重的药酒味，挥手扇扇皱眉道：“我也不眠不休，你怎么不见我蓬头垢面的？”
　　“我怎么敢跟大人您比。”武青瑛笑着自己捂住了嘴，伸手抓了抓头发，却也不觉得自己衣衫脏污头发散乱有什么不好意思。
　　“快说说，都什么情况。”洪璟看了书吏一眼，书吏赶紧把武青瑛递上来的仵作笔记交给洪璟。
　　洪璟一边看，武青瑛一边细细解说：“大人，尸体太多，小的挑拣了几个看起来比较可疑的检验，目前除了东宫以外，还验了三个刺客一个东宫卫。”
　　“依你看，刺客和东宫卫死的有什么蹊跷？”洪璟一心可以二用，看的细致听得也很认真，东宫的尸首是排在第一位检验的，这会尸首早就送入宫中入殓了，验尸的文书洪璟早就看过，毕竟是贵人，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讨论东宫尸首的状况，洪璟便刻意隔过去不提。
　　“东宫卫是不敌伤重，流血力竭而死，身上刀伤四十二处，还有两处匕首伤，其余淤青实在难以计算，按照兵器检验，应该是四个刺客围攻他一个，实在是英勇得很。”武青瑛忍不住钦佩点头，周遭的人听了也是咋舌。
　　“三个刺客里，有两人是在白虎林找到，身上刀伤和东宫卫的刀合得上，刀伤数目不多，显然是遇到了东宫卫中的好手，不曾力敌便被砍死。”
　　“还有一个，身上的伤有点奇怪，淤青很多，而且淤青面积很大，像是被什么非常沉重又巨大的东西击打，击打的方向还是从上而下，身上有剑伤，死则是因为金针暗器入口断了脊椎死的。”武青瑛挠挠头犹豫了一下，洪璟抬起头来抖了抖手中的笔记：“怎么没写清楚？”
　　“大人，在小树林发现的打斗现场，还发现了一头死狍子，小的总觉得，是有人用这个狍子打过这个刺客，就这么拎起来居高临下砸的。”武青瑛比划两下，周围一片哄笑。
　　“你！”洪璟瞪眼，武青瑛赶紧接口：“大人，我也知道这个念头荒唐，但是实在是这么想太合适了，我也知道狍子沉，可是保不齐就有那天生神力的呢！”
　　洪璟啪的一声把笔记合上，皱眉问道：“罢了，不说这个，我问你，你觉得刺客武艺高超吗？”
　　武青瑛犹豫了一下，自己斟酌了片刻后才开口，因为并没有把握，所以说话的口气和声音都和刚才大大咧咧的样子不同，深沉了许多：“大人，三年前咱们京畿万寿山下，江湖上的一个有名号的人物雷霆鞭许方上山挑衅，被青牛宫掌教道长掌毙，当时青牛宫派人来通知京县衙门，属下带人去验尸，认真看过。那个许方号称是江湖四等以上不到三等的武夫，身上的筋肉骨骼确实和寻常身体强健的贩夫走卒不同。东宫卫中得以随扈东宫的都是好手，我大概看了一下，明显不及许方，但是却又比那些个刺客好得多。”
　　“筋肉骨骼姿态是不是绝对能够确定一个人的武学修为？”洪璟认真的看着武青瑛，却看到武青瑛无奈的摇头：“这个不知道，毕竟属下还没机会验一验一等，二等的武夫。”
　　“哈，你等，等青牛宫的王英杰死了，我肯定派你去验尸。”洪璟气的拍桌，周围的人听了都笑出了声，武青瑛也觉得好笑，自己伸手去抓那如乱草一样的头发，洪璟看她头上歪在一边的小冠就快要掉落了，皱眉转过头去挥手：“赶紧回去洗澡，臭的跟死人似的。”
　　武青瑛被洪璟呵斥着赶紧离开，周围小吏们脸上的笑还没收敛起来，洪璟看着验尸文书眉头却死死锁在一处。按照武青瑛的说法，随扈的东宫卫筋骨模样还不及一个四等以上不够三等的武夫，刺客的筋骨也不过而而，虽然洪璟刚刚嗤笑了武青瑛的说法，但是她心里清楚武青瑛这个思路是正确的。
　　东宫去猎苑，随扈的人员绝不可能连三等武夫都达不到，东宫一等的高手必定会贴身随行，洪璟觉得自己又要出汗了，她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去洗洗澡。
　　女帝睡得很少，觉也总是很轻，当女帝好不容易睡着了以后，寝宫侍奉的宫女太监们连喘气的次数都要尽量减少，生怕惊扰了陛下的休息。
　　老宦官佝偻着，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了女帝的床帐外面慢慢跪下，一旁原本困得直点头的小宫女此时惊诧得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老宦官跪了很久，久到惊诧的小宫女撑不住睡了过去，女帝忽然察觉到了似的醒来：“尹天宝？”
　　“奴才在。”一旁侍奉的小宫女惊醒，本能地磕了个头之后飞快的溜出寝殿外，她其实尚未完全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出了什么事？”女帝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眉心，自己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奴才该死，稍早前才得知，内廷浣衣局的蔡鸿前日离宫，至今未归。”尹天宝额头触地不起，女帝沉默良久后说：“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已过。”
　　“传朕的旨意，开宫门，召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之后的事情，你处理干净。”女帝说完，尹天宝再三谢恩后缓缓起身，尚未退出三步，女帝低低的说了一句：“要选得力的人。”
　　“奴才叩谢陛下。”尹天宝并未流露出丝毫的畏惧，他只是很平静的谢恩，很平静的走出寝殿吩咐宫女太监们侍奉女帝起身以及通知开宫门召集大臣，吩咐完了这些，他缓缓的沿着甬道独自前行，任何人都看不出这位老宦官内心的波澜。
　　尹天宝知道，自己此时已经站在了刀刃上，他这许多年来与女帝攒下的主奴情分很可能要毁于一旦。
　　尹天宝佝偻着腰走到了内宫僻静处，他微微抬头，看了看昏黄宫灯照映下的宫门，匾额新擦过，上面退了金粉的“延福宫”三个字此时看来似乎有点变形。
　　宫门关着，尹天宝却知道这里并未闩门，他走上一步轻轻推开了宫门，里面静谧无声，尹天宝的脚步也如灵猫一般轻盈，他走进去，穿过了庭院后站在了主殿门外，就在他站定的同时，主殿内响起一声询问：“哪一位深夜来访？”
　　“奴才尹天宝，给陈王殿下请安。”随着尹天宝平缓的问候，东厢房的灯突然点燃，门忽然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出来，站在门口盯着尹天宝。
　　“大监有什么事？”明镜开了门，合十行礼侧身想要将尹天宝让进去，尹天宝却一动不动：“奴才深夜搅扰陈王殿下好梦，罪该万死，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东西，奴才不得不马上向殿下讨要，还请殿下恕罪。”
　　“大监要什么？贫僧自然马上取来。”明镜察觉到尹天宝还有别的意思，他不去纠正尹天宝对自己的称呼，安静的等着尹天宝说话。
　　“奴才有一份人情当年给了殿下，今日奴才要讨要回来。”尹天宝躬身行礼，本就佝偻的腰身更佝偻了些，他行礼之后半仰着脸，几乎被脸上皱纹掩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明镜：“当年崔氏一族伏诛，只留一个活口。”
　　“这件事该谢你。”明镜深深鞠一躬，尹天宝并为躲避客套，颔首低眉接了这一谢。
　　“奴才这个人情，无论如何恳请陈王殿下务必今日归还。”
　　“不还你又如何？”一直没有开口的胡白心突然怒了，她猛然将窗户推开，随着她一怒，一直站在门口冷静观望的十一脊背微微弓起，竟有了些猛兽要扑人的凶相。
　　“自然不敢如何，奴才是阉人，殿下是亲王，奴才怎么敢如何？”尹天宝嘻嘻笑着，老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明镜看了胡白心一眼，举起手来挠了挠光头，略带着无奈的语气说到：“唉，你只是知道我必定会答应还你。”
　　清晨时分，武青瑛家的院门一直被敲响，睡得口水横流的武青瑛极不情愿的爬起来去开了门。
　　“武头，洪大人让我通知您一声，那个东宫的案子不必再追查了，圣上有旨意，找了专门的人去办案，不用咱们了。”
　　武青瑛下意识的看了看天色，自己这个澡的确洗了挺长时间，也睡了挺久，可是也不至于洗个澡睡一觉出来就天翻地覆了。
　　“文书上交，不必管了。”
　　泼天大案，说不必大理寺管就不管了？武青瑛皱了半天的眉，自知人微言轻，洪瑾平日给她几分颜色是看在她对破案有功的份上，今日事她明白，她插不上嘴。
　　待小吏离开，武青瑛闷闷的坐在窗边喝茶，脑子里不停的思索着这两天验尸的发现，想到一壶热茶变成了凉水，她没法停下脑子里的思索，索性放任思绪想个够，反正今日是不必去衙门当差了。
　　武青瑛这一想一直想到了日暮西斜，她饿的手都发抖了才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琢磨着这会出门去先吃个面，等天黑了再去夜市听书吃点心，刚准备动身，宅门被人拍响。
　　“谁呀？”武青瑛心想要是衙门通知她这会又要重新办理东宫的案子了可就糟了，自己这一天瞎琢磨也没吃饭，这会验尸岂不是一进去就要晕倒？心里这样想，脚步却飞快的走去开了门，可惜门外站的不是她的同僚，而是个衣着贵气的陌生人。
　　“敢问武青瑛武头是否在家？”陌生人倒是客气，武青瑛下意识的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遍，衣裳用料考究，看模样五大三粗，皮肤黝黑却并不粗糙，看上去像是个豪门侍从。
　　“我就是。”武青瑛点了一下头。
　　“在下叨扰，家主想请武头过府一趟，有一件要紧事拜托武头。”陌生人一拱手，态度和气的很，脸上却不见笑。
　　武青瑛其实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客气却又霸道的邀请，这个时候请她武青瑛一介仵作的也多半跟东宫案子相关，自己拒绝该是没什么效果，可是她就是不死心，非要多嘴再问一遍：“请我干嘛？我是仵作，登门不吉。”
　　“家主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事，武头方便吗？巷子口有马车等候。”陌生人依旧礼数周全，武青瑛想了一下也就不再多嘴，锁了门跟着来人登车前往。
　　武青瑛坐在车里琢磨，请自己出门的人看这个架势多半是个王侯，这会封城令还在，满城贵胄，多半是哪个外藩王侯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又不能去大理寺刑部查探，就打了这个主意，想要从她这小小仵作身上套话。
　　武青瑛琢磨着前朝往事，想着那些被卷入朝廷争斗的无名小卒各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惨状，忍不住自己心里越来越虚，本就饿的难受，这会更加难受，马车还没到地方，她已经开始有点耳鸣眼花手脚痉挛。
　　“武头？您这是不舒服？”登门邀请的陌生人与武青瑛同车，瞅着武青瑛状态越发吓人，忍不住出言询问。
　　“我，饿……”武青瑛尴尬而又虚弱的看向那人，那人一怔，犹豫片刻后对着车厢外的车夫扬声：“老赵，路边可有什么吃食？”
　　“前面有个卖蜜饯的……”车夫犹豫着回应。
　　“蜜饯……开胃……”这一下轮到武青瑛犹豫了。
　　“再往前还有别的吗？”
　　“额……还有个卖糖水的……再往前还有个茶铺……”
　　“到茶铺买点点心吧。”这一句话让武青瑛顿感轻松了些，心想对方若是有心谋害，估计也不会在意她武青瑛饿不饿。
　　等马车终于到达目的地，武青瑛三口塞进一整个肉包子，两腮高高鼓起下了车，她本想着下了车估计是高门大院，进去还得走好一段路，足够自己把这包子嚼下去。
　　可是马车停在一带粉壁外，小小角门开着，角门里面是一丛上佳碧竹，竹子前一个黑衣女子搀扶着一个面似金纸的病弱男子。
　　前来邀请武青瑛的男人躬身：“靖王殿下，仵作武头请到了。”
　　“嗯！”武青瑛被包子馅噎住，顿时呼吸困难倒地，周围那么多侍奉的人呼啦一下围上来，前来邀请武青瑛的男人一把揪住武青瑛的领口将她一甩就扔在自己背上，大头朝下用力的颠，武青瑛被颠了三下才把包子馅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