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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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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的清晨,素琴拿来了早已准备好的宫女常服,我穿好之后,又在常服外面套上今日送嫁所需的衣饰,重重出了一口气。
素琴看着我额头冒汗,心疼道:“这么热的天,小姐可别中了暑气。”
我摆摆手:“没事,我撑得住。到了宫外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脱了外面的衣服就好了。”
父亲打发了五个最强壮的家丁送我入宫,又切切嘱咐在宫外等着我一起回府。我明白这是监视,怕我突然跑掉不见踪影。
我辞别父亲的时候,深深行了福礼,父亲微微皱眉看了看我,若有所思,却什么也没说。
庆敏公主出嫁,本应由作为兄长的太子引路,随着西庭来的使者一路送至宫外。可太子身负监国之职,不易出行,于是这引路的人便由只有十岁的二皇子充当。庆敏本不受宠,但出嫁邻国事关国体,于是所带的嫁妆还是非常丰厚的,抬礼的宫人有上千人,跟随的宫女有八百名,护送的卫队也有上千人,浩浩荡荡地往宫外走去。
我跟随在众位公主身后,酷热的天气使得我大汗淋漓。远远地望见宫门已经大开,我知道出宫之后队伍会有短暂的休整,就在那时推脱离去,再以宫女常服的样子回到队伍,就可以跟着队伍直到五十里外,让家中跟着来的家丁找不到我。
离宫门越来越近,我难免有些紧张。突然一声叫喊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队伍停了下来,众人尽皆跪地恭迎太子。太子从抬辇上走下,对着庆敏公主的轿辇说道:“皇妹,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待众人起身后,只听得宁慧公主轻声对毓和公主说道:“皇兄怎么会过来?他明明最不喜欢庆敏的。”
毓和公主道:“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太子隔着轿辇对庆敏说着一些嘱咐的话,目光却在队伍里巡梭着,最终落在我这里,微微一笑。我连忙低下了头。
宁慧公主微微偏了头对我一笑:“原来皇兄是为了你而来。”
我依然低头不语,心中却焦急不已。
太子对庆敏公主很快说完了话,队伍重新起行。这时,太子走到我身边说:“你不必送出宫去了,苏贵妃知你入宫,很想见一见你。”
我大惊,面上却必须保持平静,又完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拒绝,一时怔在当地。
太子却含笑看着我,语气温柔:“这就随我去吧。”
无奈之下,憋出一句话:“抱歉殿下,我……我想更衣。”
“哦?”太子的笑意隐含着玩味:“那——快去罢。”
我如获大赦地转身快步向宫内走去,心想着只要换上宫人服饰再混进队伍,就不会被太子找到。
只是即便不回头,也能感觉到,太子的目光附着在我的身上,粘连不去。
我脱去了外衣,穿着宫女常服走了出来,见四下无人,连忙快步赶向队伍的方向,希望那长长的队伍才刚刚通过宫门。
“想去哪?”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虽只是淡淡的一问,却蕴含了无尽的压迫感。
我有些僵硬地回头,太子正站在身后,眼神凌厉地对我上下一扫:“赶着去给庆敏当宫女么?”
我自知已被他看穿,索性咬牙说道:“求太子成全!”
他却只是一笑:“随我来。”
我还想再求,他的眼神却制止了我,让我不能出声。只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在宫里兜兜转转,却是来到了他的东宫。
他也不说什么,只是比个手势让我坐下,然后拿出了棋盘摆在桌上,给了我黑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根本无心与他对弈,刚想开口,他却抢先说道:“若是想达成所愿,至少陪我下完这一局。”
现在皇上在避暑行园,一切政事均有太子调度。虽说我心里明白他不可能去救湛恒,可是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试上一试。
于是,轻轻落了子。
只是这一局棋,一直下到了傍晚。他几番进退来回,似是与我打趣玩闹,纠纠缠缠就是无法结束。期间我曾认输,他却不允,执意要下完才肯罢休。
我的心越来越凉,那送亲队伍只怕早已出了京城,等在集风亭的人不知道着急成什么样子。
终于见他吃完了几乎所有我的黑子,意犹未尽地说:“你的棋艺应不止如此,难道是不敢赢过太子么?”
“殿下。”我起身行了一礼:“殿下明明知道,我难以专心致志。我已陪殿下完成这一局,殿下可否容我告退?”
他敛了笑意:“你可知道,庆敏公主此时,只怕已在百里之外了。你难道想去追赶?”他重新笑了起来:“据我所知,你家的家丁还在宫外候着,这时没有大队人马掩护,你还能逃过他们的眼睛么?”
他竟什么都知道。
“九皇叔他——”他突然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看穿我:“确实没有死。”
我这被他一句“九皇叔”而整个提起的心,霍然放了下去,如释重负。
“不过,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或者说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太子看着我,轻轻地笑:“你知道为什么。”
我心里顿时凉成一片。也许,也许最初湛恒确实陷入埋伏,可他大难不死,一直与敌军周旋。然而现在,他必然是陷入了困境,或是身边有太子的细作,又或者是没有援兵就无法突出重围……
太子是在告诉我,若无他的襄助,湛恒是无法回来的。
我的心神反而就此稳住,牢牢地看着他:“因为你不会救他的,对么?”
他笑了起来:“我如何做,都看你。”
这却是我没有想到的,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这两年我对你如何,你是清楚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摊在手掌中,伸到我的眼前。
那是一块玉牌,上面用鎏金写着一个字:御。
金翎玉牌。调动三军之物。
他是要我用自己,去换这块玉牌。
我内心如被油煎火烤,思绪纷乱不堪,辗转来去六神无主。他似乎十分有耐心,手掌伸开在我面前,一动未动。
我记得湛恒说过,他的母亲是被逼殉葬的,那时他虽然只有八岁,却记得清清楚楚,是如今的圣上命人拖着他母亲殉了先皇。
他说过,他定要讨回这血债,夺回属于他的皇位和尊荣。
他这十几年来,在京城苟延残喘,假意不学无术放荡不端,为的是让皇上放心,直到最后他上书奏请立太子而不提皇太弟之事,亦是为了让皇帝放心交给他兵权。
他在边境浴血奋战,为的不过是在军中立威,有自己的兵马。
然而眼下,出师未捷身被困。
我看了看那玉牌,又看向太子:“你要我怎么信你?即使我拿着这玉牌,我就能号令三军么?有谁会听我的?”
“我知道韩将军与你父亲极为熟识,他家一门良将,若你肯——我便派他们去西庭营救九皇叔。”他认真地看着我:“绝不食言,绝不暗中使诈。”
他此时的眼神,如赌咒发誓一般决然,我却仍然不能完全相信:“你为什么要救他?就是因为我?你就会去救一个对你有莫大威胁的人?”
“呵——”他笑:“皇家秘事你知道的不少。”他转身从一旁的矮柜中拿出一个匣子又放在桌上。我一看,正是我用来装那些他送的珠宝首饰的八宝匣。不是给了庆敏公主,怎么会在他这里?
“我知道一时半刻你也不会信我。不过,我确实是真心实意。你说我卑鄙也好,趁人之危也罢,就算是彼此各取所需,也算是公平对等。”他将那匣子往我面前一推,又将那玉牌搁置其上:“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若是两天之后你派人来取回匣子,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看了他半响,说:“你就一点也不介意我喜欢的是……”
“别说。”他打断了我:“有些事,你不说,我就当没有发生过。”
他向门外唤了一声:“小路子,送沈姑娘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