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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文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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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午膳,我靠在藤椅上,眯缝着眼睛打盹儿。素琴从我身后绕出来,举着一个白色的物什在我眼前一晃,笑嘻嘻地说:“小姐你看这是什么?”
我心头一甜,笑着嗔她:“快拿来!”
素琴笑着递在我手上:“小姐,王爷还真是的,隔天就有书信来,行军打仗还有闲工夫写信吗?”
我拿着信笺敲了一下她的头:“他每日忙碌,只有半夜休息前才能给我写上几个字。”
素琴不再聒噪,给我端了茶来便立在一旁。
我打开信笺,他那熟悉的字体展现在眼前,寥寥数语简单写明近日战况,对他的疲累只字未提,只在最后仍是那一句:“芳涵吾爱,想你,念你,吻你。”
虽只是信笺上的字眼,却仍是让我的脸颊火烫一般。素琴在一旁窃笑,我拿着信笺捂在脸上,自己也笑了起来。只是笑过之后,又对着那信笺看了又看。他那前面的几句话,笔锋遒劲,力透纸背,可到最后那一句,笔锋虽仍然力道十足,却在每个字的细枝末节里,夹杂了些许温婉细腻。
就算没有看见,我也能想象,他写这句话时,定是嘴角噙笑,眉眼含情。
落笔处他的名字雄浑有力:湛恒。我看了又看,仿佛就是他站在我眼前,如那字一般,傲骨铮铮,却又柔情如许。
只是——
我抬头望向头顶的花架,斑驳的阳光从其中闪耀而下。他已经走了三个月又二十一天了呢。
以前从未觉得,时光会变得如此漫长,绵延无尽得让人心慌。
他本没有机会行军打仗。
朝堂流言之中,他才是先皇属意的储君人选,却因当时年幼而无法与当今圣上抗争,白白失了皇位。然而一众忠心老臣却没有轻易绕过皇上,逼着皇上在登基之前立下誓言,待他成年之后即会立为皇太弟。
可是待他成年时,皇上只是依皇家玉牒中的长幼之序,封他为九王爷,再无其他。并且没有如同其他王爷一样赏赐封地兵权去治理一方,而是一直让他滞留京畿。美其名曰照顾幼弟,但明眼人一看便知,皇上对他,颇为忌惮。
近年来,皇上已有立储之意,然而一众老臣仍然死死反对,坚持旧事重提,要立湛恒为皇太弟。
去年年初,他主动上书,奏请皇上立大殿下怀嘉为太子,又请愿带兵奔赴边境平定叛乱。一直对他颇为忌惮的皇上,从不给他兵权,此次也许是见他拥立太子,竟同意让他带兵平叛。
他曾对我说过,皇上抢夺了他的皇位,逼死了他的母妃,这些血债深仇,他定要如数讨回。
他的抱负,他的雄心,终于有大展拳脚的一天。
临近傍晚,小路子准时来到。因他是东宫太子的贴身公公,便由门人一路领了进来,见到我恭敬行礼,双手递上一个深蓝色绒盒。素琴看了看我,没有接过。
我淡淡地看着他,语气轻柔却坚决:“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请太子殿下不必再送这些物什来了。”
小路子笑着点头称是,又说:“太子殿下说了,姑娘有权拒绝,他也有权一直相送。殿下让奴才将这物什放在姑娘面前就好,其他的——姑娘可以自己对太子殿下说。”说罢将这盒子端正摆在我面前的石桌上,再行一礼,缓缓退了出去。
素琴上前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串玛瑙香珠,滴血似的红艳,一看便知是上品。素琴“哎呦”了一声:“小姐,太子殿下送的东西可都已经装了一箱子了,咱们要是拿去当了,可都能置好几十座大宅了。”
我笑道:“你若喜欢,都拿去。”
素琴笑嘻嘻地向内室走去:“奴婢可不敢接这烫手山芋!奴婢还是拿去放好吧。”
太子这样给我送礼,已有两年之久。每逢月半,他必然遣了小路子来,所送物品都价值连城。起先我让小路子直接拿回去,下一次便可看见小路子双颊肿得老高,哭丧着脸跪求我一定收下。之后还曾将那些物什整理装好,让素琴亲自在他必经之路上等着,给他退了回去。岂料隔天又被送了回来,言“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拿回之理”。
如此这般推搡拉扯,竟已两年了。早在两年前,我的及笄之礼上,太子的养母苏贵妃就有意试探我,想让我嫁给当时还是大殿下的怀嘉。只是那时母亲从中周旋搪塞,以父亲疼宠我还想多留两年为由婉转压下了此事。
母亲说,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小路子每每前来,必然大张旗鼓,现在朝堂上下均知太子殿下钟情于我,若然最后我仍不同意,只怕皇上会震怒失了颜面。
我叹息,想着必要有个法子让朝堂上下都知道,我根本无意于他。
我本不能如此这般推诿太子的情意。
放眼这天下,又有谁能拒绝皇家恩威?
我父亲乃是当朝丞相沈荣。天家规矩,凡父兄官阶在三品以上的世家女子,婚事皆有皇上做主。我身边同龄的世家女子,或是指给王族贵胄,或是指给文臣武将,没有一人能自己做主,连父母都不能。虽也有相敬如宾琴瑟和谐的,但大多数所配非愿,难免心生怨怼而郁郁终日。
父亲还年少时,便追随当时还是皇子的当今圣上,在波诡云谲的大位之争中获得最后的胜利,为十功臣之首。皇上初登大宝,父亲便官拜丞相,并许下诺言,日后但凡沈相有求,只要不违祖制,不乱纲常,不谋逆乱政,无不应允。
待我出生之后,父亲向皇上开了口,愿皇上日后不轻易为我指婚,我的婚事,必由我自己点头方可。
皇上笑言:“朕还曾担心沈相要金山银山,国库会负担不起,没想到沈相爱女如斯,将朕的许诺就这样用掉了。”
于是,欣然应允。
我成了本朝唯一一个可以自主婚事的女子。父亲言谈之间,多次提及我的婚事,却并不愿我与皇家有何牵连,只愿我嫁一个平常可靠的男子,安稳此生。
父亲见我拒绝太子,心中有几许安慰,开始替我留意夫婿人选。然而我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主张。
眼下,只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
入夏的时候,皇上的暑热病又犯了,于是带着苏贵妃去了京城以北的避暑行园,命太子为监国,代理朝政。
庆敏公主出嫁在即,她曾出席我的及笄礼,还送了我一串贵重的碧玉朝珠,我理应在她出嫁前去探望并送上贺礼。除却母亲替我准备的贺礼之外,我将太子送的物什全都装在一个八宝匣内,用方巾裹好,准备一并赠送给她。庆敏公主性子急躁,什么事情她知道了便等同于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我将这八宝匣给她,里面有好些物件是皇上赏赐给太子的,她都认得,自然会追问,我将心意对她言明,既让大家都知晓,也不会太过伤及太子颜面。
庆敏公主所在的凝露殿,是众位公主中规模最小的一座宫殿。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她又因性急如火不受皇帝喜爱。此次她远嫁边陲,和亲而去,只怕今生想要再见,亦是不可能了。
我本就心有悲戚和些许利用她的歉疚,待入得殿内,见她默默坐在大殿一角,显得孤零可怜,心里的怜惜更添了一层。连忙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然后柔声说道:“公主,女子总是要出嫁的,这是喜事。未来的夫君也许待你如珠如宝,不必现在就暗自伤怀。”
她的眼中莹然有泪:“我本以为……可以不去的……西庭那么远,那么冷,终年都难见日光,我为什么要去……”
西庭,一个我本不熟悉的国家,因着湛恒出征的地方与西庭交界,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变得既陌生又熟悉。
她依然絮絮地说着:“九皇叔说,只要他得胜回来,我就可以不用和亲了……为什么他食言了……为什么他回不来了……”
我心头突地一跳,忽然乱了方寸,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说什么?谁——谁回不来了?”
她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擦了擦泪:“九皇叔啊,你不知道么。朝廷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沈相没有对你说么?”
我的心弦完全紧绷,几快断裂,握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父亲很少对我谈及朝政。九王爷他——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只是送回来的战报说,十日前,九皇叔与敌军交战,中了埋伏,现在还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