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金钗 ...
-
吴成走在队伍前头,随时听候胡县丞的差遣,不时借向下属分派任务时,看看那母女俩,也只是扫上一眼,不做过多停留。
妇人是听信了自己的话,脸上一派哀色,抱着女童的手,看得出用了力气,叹了口气,自己抱养了那孩子,定会打起十二分的心抚养。思量着如何打通关节抱养孩子,领走一个孩子并不是难事,只怕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把心中的顾虑跟李德说了,李德也想了半晌,道:“这也不是难事,你在王将军面前去说一说,就完事了。王将军对你可是青眼有加,也是你小子走了好运。”
王将军治军帅才有一套,却也是半大的小子,这种事怎好说道他面前。吴成很是犹豫。
品娘想着官爷提出抱养珑儿的话来,那官爷却是真心疼爱女儿,才说下这等话,心里不是不感慨。但到底是一个外人,也不能全加信任,自己好好的女儿如何敢交给他人。遇到这般境况,若真被没了贱籍送入教坊,品娘打了寒颤,竟是想都不敢想。
正是万念俱灰,突然想到一人。
行了一个时辰,五湖里正在前头,将士们恨不能打马前行。
“十六哥,这个骑法真不过瘾,恁是骑了几个时辰。”若是打马快行,一个时辰都不要。申林正不耐烦。
顾着后头押犯都是步行,将军领了众将士在前头骑马开路,俱是勒了缰绳缓行。
申侯微笑道:“眼看就到了,十八弟急什么。我等俱是奉命办事,公事要紧。”
杜武伟骑马在大公子后头,听见,心里不齿,怕累就别跟来。这个嘴里老是公事公事,生怕别人不知晓他在办公事。
五湖里正守了不少士兵,老远见了王将军的队伍,远远迎着。因到了傍晚,附近是赤脚山的山脉,荒芜人烟,五湖里虽是大片平地,无人安居,押了不少妇孺老少,因晚上天气寒冷,扎了不少帐篷,众看犯安排在几个大的简陋的帐篷里。
虎头寨的众人也被赶往大帐篷里,品娘领了珑儿挤在帐篷口,虽有风进来,好歹可呼一口新鲜空气。帐篷里人头密密集集,空气混浊。
日头渐渐暗下去,主帅帐篷里,角落里点了干马粪照明。众将领依次坐了,王庭坐了上首,二申副将坐了下首。
王庭的脸在火种下,隐晦不明,“众将齐心,剿匪之事才能办妥,圣上必有嘉赏,此事完成一半,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人如何安全送往薤州,还需众将想一个万全之策。”
申侯沉吟,端了上好的紫普茶品茗 ,申林沉不住气:“若是直接处决,哪里还有这等事,我等早早就回魏都在圣上跟前回命。”何须在这里讨论,心里责怪王庭多事,留着些人性命有什么用处,白白费工夫。
地下众将听了都没做声,杜武伟牙磨得吱吱响。
王庭不紧不慢,抬眼看申林与申侯一眼,“申副将若有不满,自有圣上定夺,大可向圣上陈情,圣上自是不偏不歧,必会让人满意。”
申林听了反击不得,怒气冲冲,欲要起身,被申侯压住。
杜武伟见申林要起身,自己赶紧走到公子一边,想要教训一顿,见他乖乖坐下,退后了。
“申副将一路辛苦,此次送众犯前往薤州就不劳二位,”王庭摸刀鞘,刀鞘上纹路清晰质朴,“二位先回魏都复命,我另安排人手,也未能不可。”
自己二人先回魏都,岂不徒惹人笑话,只怕人人都以为自己吃不得苦,况且若不是父王与皇族里叔伯在圣上跟前进言,也轮不到自己跟了来,没把事做好,先回了复命,圣上怕也没好脸面。
申侯与申林对视了一眼,申侯拱手道:“清渊弟严重了,十八弟是口直心快了些,没有旁的意思。我二人奉了皇叔的旨意,前来汉泽地剿匪,要尽忠职守,怎可先回,待去了薤州再回转不迟。”
清渊是帝师刘晏亲赐给王庭的字,申侯呼他的字,有讨好亲近的意思。
王庭未置可否,只让人喊来胡县丞与吴成等人,捡派了任务。
商量事毕,申侯与申林帅众人鱼贯而出。
吴成拜别胡县丞,一路踌躇,返回往王将军账下去。
王庭正就着水清面,听闻吴成求见,甚惊讶,吩咐杜武伟传入。
吴成忐忑再三,言道:“小人有一事相求,希望将军成全。”
王庭在火篝下擦剑,随口道:“不妨一说。”
吴成听着将军嗓音虽威严,仍有少年的清亮,有几分佩服他年少能有如今的功绩和谋略。
“小人已是而立之年,与贱内成婚数年,膝下荒凉,难有半子,今遇一女童,心里怜爱,实属缘分,小人带回家好生领养,解小人夫妻二人膝下荒凉之境遇。不知将军何意。”
杜武伟不等王庭回话,赶忙拍胸口道:“这等小事,不足挂耳。你若真心想抱养,将军岂有不同意。”
王庭道:“可是那位额中有红痣的小儿?”
吴成惊讶道:“正是。”
王庭笑:“吴把头办事有章程,眼力居然也不差。”那个小儿倒也有趣,玉容可爱,与人对视,不悲不惧。
吴成汗颜,不知将军从何夸起。
王庭把剑隔在一旁,正眉道:“你既起了抱养的心思,必要照看齐全。”
这也是那个小儿的造化,比落到别处强。
吴成肃容,抱拳屈膝道:“小人尊令。”
吴成走出帐篷,士兵架了火用大锅熟稀饭,挑了水倒入盛了半桶糙米的圆桶内,用长矛在水里搅拌。远处的大帐篷内,大人小孩的哭声夹杂在一起,性子急的小兵去吼两嗓子,大帐篷的哭声才小些,管不过片刻,声音又大了,李德在跟前一个头顶两个大,碰了吴成的面,抱怨道:“脑仁疼,这可真是个苦差事!看似个闲差,不用耍拳使刀,耐不住磨得人头大,我情愿去喂马,也强过在这听着一帮人聒噪的心烦。”
李德个子瘦小,难免给人力气不足的想法,上峰胡县丞念着是自己小妾的表亲,干脆打发他干一些闲差,此次遣他看管犯人。
吴成也只当听闲话,并不置一词,满心想着见了那母女是个什么光景。将军显然是答应自己抱养的请愿,单看妇人是个如何想法。
李德瞅着吴成打王将军账里出来,猜出来意:“好兄弟,可是跟将军说了,这下总是如了你的意,将军必是恩准了。”
吴成笑道:“这还多亏你提的醒,我往将军跟前一说,将军到底仁善,不过点头就同意了。我正想着那妇人若是愿意,我趁着明天把孩子送回家。”
李德惊道:“明天就送回家,莫不是你还有别的安排。”
“不瞒你说,将军派我随这批人往薤州,后日正午出发。”
这次前往薤州归来必会升一官半职,李德羡慕他的好运道,打了吴成一拳,“好你小子,走了好运道,回来可要拉兄弟一把。”得了吴成连说必定的话,李德也欢喜:“兄弟我记着了。”
大帐篷里,珑儿挨着母亲,刚吃完米粥,打起小呼噜,时不时耸耸鼻子,品娘摸摸她的脸蛋,一天里绷着神经,此刻才松懈下来,累的慌,却也睡不着。
想着分派米粥前,领头的吴成找了自己,避到一旁,言将军已同意抱养珑儿的话,他人倒是个坦诚的好人,自己若是真把珑儿托付给他,大抵也能放心,只自己终不愿与珑儿分开。拿了积年的鹊头金钗,托付吴成转交给王将军,只说自己与王将军是旧识,此钗他必认得。
不顾吴成惊讶的目光,也不好多言,只再三托付,吴成保证不负使命,品娘才放下心来。
品娘观其行事言语,断定是个信守承诺有勇有义之人,才敢在他身上赌一把。
珑儿皱着鼻子,半睁着眼睛,摸了摸母亲的脸,闭了眼,把头歪在母亲怀里,耸耸鼻子安心睡过去。
薤州离汉泽地路途遥远,路经各个地方虽安置了接待点,可补充粮草,毕竟路途远,时有周济不全,粮草不济,越往北,寒气越重,几万人饱寒不解决,怕是挺不到薤州,更兼这些人多是妇孺老幼,挨饿受冻不得。
王庭停了笔,叹了口气。
杜武伟在一旁磨墨,国公爷写奏章时,时不时叹口气,在书房转几圈,思想策略,自己那会是国公爷的书童,也是见怪不怪了。大公子今也叹气,自己在公子这个年纪还是个毛头小子,整日拿枪弄剑,哪有什么烦闷的。也叹了口气。
王庭听入耳,挑挑眉,饶有兴致看五大三粗的杜侍卫磨墨。
这个杜武伟原是父亲书房侍磨的书童,十上岁时也是身形清秀,偶有一次,自荐愿进武仁堂习武,父亲见他手脚灵活点了头。
进了武仁堂,一武一式耍得精妙威武,崭露头角,父亲干脆赐了杜武伟这个名字,原先的名字倒是遗忘无人提起,这几年跟了自己在军营里,倒是对上了父亲赐的名。
“杜小手,墨都撒了。”
杜武伟一惊,磨墨时,脑子里想着申林与申侯两个兔崽子,磨得狠了,汁滴在汉白玉研盘上,拿袖子去擦了,“不对呀,大公子,你怎么还记挂着小的贱名。”
自己都快忘了,府里相熟的人怕是都不记得了,大公子记忆惊人。
王庭放了笔,看了眼案上铺陈的上谏疏,丢到一边,“父亲书房里有一本《良才策》,有一章正好记叙杜侍卫年少形容清秀,更兼有一双妙手,手小骨细,能出一双好伙计,乳名叫杜小手,定国公闻之,因其才特遣入书房,伺候笔墨。”
道完,目光转向那双“手小骨细”的妙手。
杜武伟讪讪地把手背在身后,这双手现在跟蒲扇差不多,又粗又糙。
王庭轻笑,让杜武伟坐一旁,而后一本正经道:“现在的杜侍卫墨都磨不匀,果真不再是当年的杜小手。”
“大公子说的是,可否不再提起小的贱名,恐他人耻笑。”
王庭应诺:“本世子,不提便是,不过是今日突然想起而已,杜侍卫就不必介怀。”
大公子郑重其事以封号承诺,果真就不会再提,杜武伟心里甚是感激,自己好歹也在军营混的,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被人提及以往的名字,徒惹人耻笑。还是国公爷有先见之明,早早改了名。
王庭也不看杜武伟感激的面孔,郑重道:“不瞒杜侍卫,来汉泽地之前,我与父亲商量,以你之才,大可在军中大开拳脚,定有番建树,屈居我王氏家将名下,实委屈了你。此番我正要上书圣上,定下嘉赏名单,你若脱离我王氏家将之名,添在名单上,自会有一官半职,日后以你之功,升官拜将未为不可。”
杜武伟也不及深想,大笑道:“这是国公爷与大公子高看小人,小人深蒙大公子看得起,打心窝子里高兴。我杜小人不是那起子背主忘恩负义的人,这辈子都要呆在国公府,更不是那等没斤两的人,受人看得起,那也是看在国公府,看在大公子的面上。小人虽愚钝,这些还是分得清的”说完,定定地看着大公子。
王庭也不勉强:“你且记住,若留在国公府,只是家将,升官拜将是断了,且国公府与朝廷关系错综复杂,你处处要受到掣肘,事事要小心应对,不可莽撞。”
杜武伟干脆地点头,毫无回转。大公子是提点自己火气爆,与人争端,势必会拉上国公府,必须控制。
出门拿大公子的午餐,正巧碰到吴成,杜武伟拍了吴成的肩:“你小子好样的,白捡了个女娃娃。”女娃子看起来是个机灵可人的。
吴成苦笑,摸了摸怀了的金钗,也不多话:“将军可在?”
“在哩,不用忸怩,直管掀帘进去。”语气豪爽。
吴成谢过,掀帘进去。
王庭背着手看舆图,听了脚步声,也不回头:“吴把手,来的正巧,来看看舆图。”不等吴成回音,“从汉泽地出发,有两条线路前往薤州,一条是经过吴岭,一条是从汉中直取官道。”
健俊的手分别指了两条线,回头看了吴成,“吴把手有何见解?”
吴成想将军必定心里有了主意,不过是考察自己,大着胆子道“从吴岭走,自然快一些,翻过吴岭,取金山河走水路,再翻焦太山就到薤州境内,但路途险峻,且天气逾寒冷,就是军中壮士,也吃不消;从汉中取官道,路途平坦,一路有驿站可停歇更补粮草,只是需花费天数计倍。”
王庭抚掌道:“吴把头所言不差。”
吴成面色涨红:“小人不过是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
这个人倒是有谋略,人也谨慎不浮躁,无事不登三宝殿。
“你有何事?”
吴成也没多大惊讶将军的问话,思量如何说。
妇人交给自己金钗,说是交给将军,似俩人必是故人,再想一路妇人的言行举止,皆是大家风范,全不像山寨里妇人的粗表陋言。倒值得推敲一二。
再思妇人言辞恳切,似有隐情,吴成当既答应代为传达,这会岂有反悔之意!
吴成掏出怀里的金钗,无有一丝隐瞒:“这是寨里一犯妇让小人进呈将军,言将军见后必相识。”
接过一看,王庭面色微变,随后一逝,定定盯住吴成:“妇人是何名姓?”
吴成一直观察将军面色,难免揣揣,被目光盯住,面皮发麻,老实道:“听旁人唤妇人品娘。这妇人正是小人要抱养女童的生母。”不敢有一丝隐瞒。
这是一只鹊头钗,做工精细,钗的暗处有一个“顾”字,不打眼,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王庭道:“你去领那妇人来,对外只说你向我提抱养女童一事,我却要先见那位母亲,得她亲口答应才行。”
吴成一时不得反应。
王庭道:“你且速去,不得有它语传出。”吴成是个聪明人,知晓轻重,必知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言。
吴成立马承诺,看来是秘事,更要谨慎万分,才不负使命。
吴成领命而去,宣称要抱养女童,欲带母女俩个见将军,再作定夺。
众人纷纷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