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十四岁那年的隆冬成了我逃也逃不过的劫难,先是火海逃生大难不死捡回了条小命,命运之神似乎觉得这一笔还不够惨烈又浓墨重彩的安排了一场失足摔下楼梯的惨剧,那一摔把记忆都给摔没了,其实说摔没了也不尽然,遗落的只是在上都的那部分记忆。我一直企图找回遗失的那段故事,做了各种各样的努力结果还是徒然。二哥说记忆如果痛苦不堪人便会选择性遗忘,我想那也许是段不堪的记忆。
大哥对这事的态度有点反应过激,出于对我的人身安全考虑,他将我遣送回孤山岛,并派了孤山最出色的暗卫靳风对我严加看管,一晃就是四年。
我被禁足了四年,别说是孤山岛了,就连府上的大门都没踏出过一步,若想让大哥还我自由似乎有点痴心妄想,还好我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我曾写了封信给大哥言辞恳切地要求换个禁足的地方,九转十八弯的暗示譬如去二哥那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大哥的回复是精简的两个字:免谈。这封信刚出炉的时候我都不禁被自己感动了,句句真情流露直击人心,字字悲悲切切天地都为之动容,全文行云流水暗喻与借喻巧妙结合简直就是我十八年来的巅峰之作,不禁潸然泪下,可大哥就是不为所动,由此可以看出他真如二哥所说是个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人。
府中的日子实属无趣,我的院落中栽种了一株葡萄,每到盛夏我就数葡萄藤上的葡萄,入秋之后就看落叶片片飘落,直到第二年春天等待枯老的藤蔓上再抽出新芽。年年如此。每日午后靳风都会过来陪我小坐,其实我觉得那根本就是在变相监管我。大多时候我们坐在葡萄藤下看万里晴空,云卷云舒。我们很少说话。孤山的侍卫大抵是在大哥身边待得太久了连性情脾气也和大哥如出一辙,靳风如此,青舞亦如此。
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总算跳出了一抹亮色。那日午后靳风又来监视我了,和平日里一般无二,但我还是感觉出了不一样。相处的时日里我们虽然几乎都是在各自的沉默中度过,但靳风过来时总会和我先谈谈天气,这一日他却坐在葡萄藤下许久也未说一句话,直到黄昏暗橘色的余晖漫过来将我们完全笼罩,他才吐出一句:“公孙太后下旨封赫连曦为永安公主下嫁广陵王景溶,婚期定在一年后。”
我“哦”了一声,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哥不可能一直把我囚禁在孤山岛。我没感到开心,也没有不开心,不过是换了一座囚笼罢了。
靳风那天话却出奇的多。
“我以为你会又哭又闹求着主公让公孙太后收回成命。”
原来我在靳风心中的形象是个不谙世事又肤浅的丫头:“嗯,让公孙太后收回成命不等于是在挑战她的威严吗?况且你应该知道这是公孙太后的意思还是大哥的意思。”
就算大雍的百姓不知道,她赫连曦不会不知道四年前建炎帝病危宋濂辞去太子之位,公孙后之子宋澹立为太子,后帝君辞世,宋澹登基为帝,在这幕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大哥赫连子信,赫连子信才是如今大雍王朝的实际掌权者。
“权利的争斗不该用你的幸福做赌注!”耳畔传来了他低低的怒吼声,他是很好的暗卫,从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我很有幸的见到了他作为愤青的一面。
有个道理我很明白,那就是若什么都不舍弃便什么都不能获取,这句话告诉我们获取是以舍弃为代价的,遂道:“士族之女和皇族公主并没有什么不同,既然享受着荣华富贵,那自然也需要牺牲另外一些东西,世上的事是很公平的。”
说罢才惊觉这句话听起来是在宽慰他,其实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靳风依旧在为我抱不平:“主公可以另封公主将她人嫁入广陵王府,为何要牺牲自己的亲妹妹!”
“你心里不很也明白吗?”
大雍王室子嗣凋零,建炎帝只有两位皇子并无公主,宗亲中也没有适龄的女子,所以便只能从贵族世家中寻找合适的女子。所选的贵族世家需要足够显赫又不能是大雍新贵,这样才能显示联姻的诚意,而这样的世家只有开国四卿,开国四卿中除了赫连氏和齐氏另外两家早已没落,齐湘候虽有十三个女儿,但齐湘候和大哥不和已久,大哥又怎会将齐湘候之女下嫁广陵王。那除了她赫连曦还有谁会比她更合适?
靳风轻叹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原以为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主公会将你禁足一辈子。”
我不知道他所指的是何事,也不想去探究,秘密只会让人身心俱疲。
仰头看向天际,起风了,落日的余晖渐渐向地平线收拢,云彩被风吹散成各种形状。
我想了很久才道:“建炎帝在位时崇文抑武,大雍的将领们多是些纸上谈兵之辈,近年来北诏国又一直滋事,若非出了个广陵王,边境岂能如此太平。广陵王面戴银色面具凭三年前的沙洲浅滩一战名震天下,可奇怪的是沙洲浅滩战役之前的广陵王是个谜,他好像是个没有过去的人,大哥曾派人暗中调查过,但一无所获。对于来历不明又神秘莫测的人大哥怎能够不提防,而联姻就成了暗中监视广陵王最好的手段,这些事只怕你比我更清楚。你我都知道大哥树敌太多,稍有不慎你觉得赫连一族会怎样?”
“就算如此,若你不想,我可以……”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动着树叶沙沙作响,最后几个字被吹散在了风中。
“什么?”
“罢了,若这是你的意愿,我多说也无益。”
记忆中的靳风绝不是婆婆妈妈的人,赐婚一事我没什么意见,他倒是很有意见,这让我有点纳闷,估计日复一日的看管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有朝一日不得不改掉这个习惯时,他一时很不习惯。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我终于很争气的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表述出来:“我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靳风愣了愣,然后笑了起来,万年冰封的脸上居然出现了笑容,也许是他鲜有笑的时候,所以笑起来时才会觉得格外好看。
这个笑容牵动了我的某根神经不知不觉竟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
他的笑逐渐扩大融进了眼底,我未曾想过一个满身风雨历经生死的人会有这样的笑容,那样轻柔纯净,像冬日里一抹明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