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蓬莱一去三万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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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一去三万里
肖衡再次恢复意识时，浑身上下除了头发和指甲，哪儿都疼。身上的肌肉酸痛，骨头刺痛，脑袋里稀里哗啦的不知是个怎么痛。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大概是躺着的，蜷缩的像条装死的毛毛虫。
他试着睁眼，努力了半天眼皮才掀开一条缝只能看见自己的臂弯。
于是他就试图用手臂撑起自己，然而一动浑身的痛感猛然剧化，一时忍不过，鼻涕眼泪全都下来，他觉得自己狼狈得像条待宰的败犬，垂死挣扎着，有全无希望。
这念头一起，便收拢不住，他今天遇事甚多，以至疲于应付，不能回思细想，此时动弹不得，就止不住思绪万千。
其实他对黑猫的言辞是相信的，其中荒唐处虽多，但肖衡对‘子不语’之事的经历实在是旁人难以理解的。他的直觉也告诉他，那人是危险的不得了，却不会撒谎。
虽然世界观是碎成了渣渣，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真正令他心力交瘁的问题是记忆，他搜刮自己的记忆，发现他连竹马向尧三岁砸过他家玻璃都记得，却记不得被砸的自己家在哪里。
他知道自己有父母，爷爷奶奶，姥姥不在了，姥爷独居，却不记得丝毫关于他们的事情。就好像他们对他只是概念上的存在，像一段未补完程序。
不像是遗忘，倒像是本来就没有，却被暗示存在，一旦言明，暗示打破，一切就失常了。
又想到黑猫曾说他的‘父母’被指定抚养他，怎么死的也查不到更多的东西就无法冷静。
‘他们的死和我有管吗？’肖衡忍不住想，‘我只能说你是人类，’黑猫的话又出现，‘不是人类我还能是什么？！’肖衡空前的懊恼。
各种思绪让他困扰，于是他干脆放下，先静静的呼吸一阵，沉淀那些恼人的念头。
忽然间，他觉得身上疼痛竟消减大半，试着握了握拳，为什么不良反应。不及想些什么，当下就坐了起来。
哪知自己的对面竟坐着个女生，说女生似乎不大合适，她虽是一身半旧的T恤和牛仔搭配，头发也毫无修饰的披着，但那双眼睛看像肖衡时，肖衡却觉得那样柔婉深沉的眼神，不是一个女生可有的。
那眼神虽深，眼睛的颜色却纯，是明亮的彻底的黑色,却又奇异的透出几分碧意。肖衡诧异极了，他从没看见过人有这样美的眼睛，哦，还有眼神。
说起来繁杂，其实也只是一瞬的事情，现实的时间里，他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连样子，也没有细看。
“你醒得倒快。”女子的声音却是鲜活的，每一个字落地还要跳上一跳，肖衡一时讷讷的，不知道说什么。
这是他们的初次会面，他只看见了她的眼，只听见了她的声音，忘记了看她的样子，也忘记了，自己正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肖衡一时无言，女子也沉默着，室内只有阳光打入，和着光出现的尘埃，不停的浮动。
过了有片刻，女子忽然盯着肖衡歪着头一笑，肖衡发誓他听见室内尘埃轰然加速的声音。
“我想你需要这个。”她递给肖衡一包纸巾，肖衡才发现自己的尴尬境地，内心一阵哀号，心道这人可丢的真彻底，还一面力求优雅有型的擦脸。
正这时，‘吱——’一声，门被推开，女子忙站了起来，冲来人微微颔首，轻巧的出了门。肖衡收拾完鼻涕，对面的伊人就成了谦谦君子，‘伪君子，真小人。’肖衡内心吐槽。
“先前下属的莽撞给您增添了困扰真是抱歉。”眼睛男的打扮相当休闲，但掩不住严谨而干练的气息。
‘这人应该西装革履才对嘛。’肖衡想‘不过，先前？’
“那个暴力手机是你的下属？”肖衡问的相当不客气。他要看看这男人的反应。
那男人愣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小米，是的。”男人声音先是迟疑，又转为冷静“他给你造成的困扰我们会负责。”
‘谁叫你们负责了。’肖衡心里还是窝火的很，他的右腿现在都没有知觉。
出口的话却是“你不觉得应该先解释一下比较好吗，毕竟我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接受社会主义教育，对这种封建糟粕接受能力不太强啊。”
话说完肖衡也愣了，他平时并不是这种会无故挑衅别人的性格，更何况他现在可是受制于人，难道这男人这么嘲讽，自己一看就想虐他。
在妄想中被虐着的眼镜男神态严肃，没有在意肖衡的语气，只是抬了抬眼镜。
“是我疏忽了，你应当还记得小米说过你是白梦症感染者，感染者会进入美梦并死在梦中，症状表现为白日入梦，梦境会吞噬患者的记忆和情感，”
肖衡心中一跳，他隐隐约约知道了黑猫所说的才能。
“而你作为晚期感染者，拥有和常人无异的情感，这是我们找上你的主要原因。”
“我感情充沛还碍着谁了？”
肖衡说完就恼了，他不是这种管不住嘴的人，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还真是人家长的嘲讽？
没有啊，肖衡瞟了一眼，脸颊有点消瘦，嘴唇也有点薄，鼻子很高，一副英俊却刻薄的面相 ‘果然是长相的问题’肖衡默默的想。
眼镜男丝毫不知自己叫人品评了一番，仍接着说“你觉得奇怪是正常的，因为你不清楚白梦症致死的根本原因是梦境盗走了人的情感，人类的情感是组成灵魂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情感的流失等于灵魂的流失，当灵魂流失超过了极限，余下的部分不足以支撑人类存活，人就死了。”
“那是说情感不尽，就不会死吗？”肖衡不能理解，这不不合逻辑了。
“当然不是，”眼镜男否定的很快“白梦症使人沉溺的美梦也是有毒的，时间一长，还是会死，但一般人都不等中毒，就失去了灵魂。”
“那我也还是不知道你们找我作什么！”
“我们白日症疫情控制站想要聘请你。”眼镜男语出惊人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肖文，这里的负责人。”
“喂喂，我能做什么，我可是学生一个。”肖衡直觉他没把话说完，所言之事还不尽不实。
“白日症患者之间可以相互感应到，黑猫就是这样找到你的，我们希望你能帮我们寻找感染者以控制它。”
“黑猫是谁？”肖衡对那人可是好奇极了。
肖文有些惊讶的看了肖衡一眼，随即露出明了的神色，他只道黑猫行事古怪，没有向这少年透露什么也正常。
“就是把你从我们的列车上带走的人，哦，我更正，他可不能算作人类。”肖衡吓到了，他可没想到这精英样的男子会有这样明显的幸灾乐祸的表情，或者是说，这样明显的不屑。
‘有内情，看来眼睛男和黑猫有段不得不说的故事。’肖衡不惮以恶意来脑内一下这个男人。
但脑内归脑内，正事不能耽误，于是肖衡做出讶然的神情。
“不是人类还能是什么？”
“怪物咯，”眼睛男竟然展现出一个极小却明晰的微笑“正是因为有此等怪物，这世间的‘恶’才源源不绝。他呀，是和白日症一样的东西，是病毒。”
‘人家就算是怪物也没有什么是值得你高兴的啊！’肖衡满心厌恶的想。
只是肖衡弄错了，或者说是这一生也不会理解，这个男人可不是因为谁是怪物而高兴，他只是，单纯的为能够为自己的善道剿灭恶魔而由衷的欣喜罢了。
“我可没有觉得那个男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肖衡近乎恶意的把我们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外道都是擅长伪装的。”肖文热切的说“那个男人曾是人类，本该死去却眷恋残生，不完整的灵魂使他的感情是空白的，所以这怪物窃取普通人的感情以满足自己，这偷食灵魂的堕落鬼和食用尸体的食尸鬼没有两样。”
他的眼睛明亮得奇异，直直看着肖衡，肖衡难以直视他的眼睛，他简直觉得自己要被蛊惑了，恨不得马上成为这个疯子的同僚，和他共同奋斗。
“这样可怕的人为什么要抓我，我是怎么到你们这里来的？”肖衡勉强定住神，语气已无先前的挑衅。
“盗取情感，他抓人的目的只能有这一个，或许他也很好奇拥有着完整情感的感染者的情感的味道吧。”
肖文已无刚才的情绪，声音重新变得冷静自制。
“至于后一个疑问，我们请了一个有空间能力的‘猎犬’，因为空间移动给你带来了不适还真是考虑不周，请原谅。”
说完这句，也不再给肖衡发问的机会，“那么加入我们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肖衡嘴一撇，“那能说说要是我不考虑会怎么样吗？”
“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的，”肖文看着肖衡“你认为黑猫会不会接着找你，毕竟你的情形很特殊啊。”
黑猫的确是个危险的人物，和他待在一处肖衡就有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死的危机感。
但肖文这里显然也不是首选的庇护所，先不说他对肖文毫无好感，就是那个小米踢自己那一脚，就可以看出这个机构的风格显然不是眼镜男所说的那样善良。
最重要的是，肖衡根本就不相信，肖文所说的寻找他的那套理由，别开玩笑了，既然有疫情控制站这种东西，白日症的患者绝不止一两人，这么多人，何必找自己来，就算有情感那一套话，他也不认为这是主要原因。
但原因要是不是这样，那就算自己不愿意他们也未必会这么容易让人离开。肖衡脑子里想了一堆，没一点有用的，抬眼就是肖文那副稳坐钓鱼船的样子，心里更加烦躁。
屋子里的阳光，也照的肖衡是浑身发痒，半点不消停。
肖衡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阳光，脑子忽然灵光一闪，有些忧郁的说到
“反正我对很多事也没有记忆了，但我还有父母，即使我不记得了，他们还是我的父母，我不能擅自决定这样的事情。”
“你这样想也没错，先回去和爸爸妈妈说也好，看看他们的意见是什么。”肖文表情温和。
肖衡的心里却全然是冷的，虽然说这话的目的达到，缓和了时间，可肖衡不信这个眼镜男真的不知道自己父母双亡，黑猫知道的他也一定知道！
“但是我不记得住哪儿了，可以告诉一下吗？”
“那让小米送…”
“不用了！”肖衡下意识的把右腿往里缩了缩。
肖文似乎有点无奈，“小米其实…”
“刚才的那个女生有空吗？”肖衡尽量把眼睛里的光芒闪出来。
“那不是我们部门的人，”肖文露出一种类似于‘奥，我懂的’之类的表情。
看得肖衡一阵火大，想想让他形成这样的误会本来也是自己的目的之一，只有忍了，还作出’就是你想的那样‘的表情。
肖衡有点鄙视自己的行为，只好自我安慰着反正那妹子真心很软什么的。
不得不说，不管肖衡是否讨厌伪装，他确实是个天生长于此道的人，他坐在那儿，就可以神情自若的利用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说谎，更可怕的是，他从无一句彻彻底底的谎言，就像他很少说出十足的真话一样。
这不是故意的，只能说这名为肖衡的少年生而如此，如同动物身上天生的保护色。只是这保护色是为逃避猎捕者，还是为了猎杀猎物而存在的，就不得而知了。
肖文完全的看低了这堪堪18岁的高三少年，即使少年先前的言辞和镇定的神态都显示了他过人的心理素质。
但肖文看来，这少年在完全未觉醒的情况下是不足为虑，傲慢又浅薄，喋喋不休说的女孩儿的小鬼，也只有这样了。
‘虽然黑猫搅局，但‘调解器’的回收还是成功了。‘肖文颇为自傲的想，‘一定会成功的，我所为之牺牲的正义啊！’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极好，看着期待的少年，几乎有些松懈了。
“虽然如此，但是如果去请求，满天欣她也是会护送你的，毕竟之前你被那个黑猫带走过。”肖文有几分揶揄的笑到。
‘连笑容也令人嫌恶啊，’肖衡的表情无比期待‘如果有一天可以看见他崩溃就好了。’这种恶意的期待连肖衡本人也没能理解。
气氛一时和谐，肖文起身，一身的休闲装也不能掩盖他气质上的优雅和精英的做派。
“那么，你稍等，我先和满天欣小姐沟通一下。”
肖衡则十分二货的狂点头。
肖衡最终如愿以偿了，满天欣开车送他回去。
“你会开车诶！”肖衡不无惊讶。
“当然啊我可是雇佣兵，不会开车还怎么混。”
妹子很淡然，肖衡很惊恐。
“不用那么惊讶啦，”妹子安慰着他”你以后的工作也和我差不多啊，除了组织不一样以外。“
“不要，我今天真是差点死了。”肖衡表示他很惊恐，完全没被安慰到。
妹子通过车镜观察了一会儿肖衡的表情，突然笑出声来，听不见啊，肖衡想到，他的耳朵里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真是糟糕啊。
“说起来，你现在糟糕的处境，我们也有责任哦，要不是老大看不清状况就贸贸然的对你使用了空间移动的话，你也不会身体不适这么久。”妹子的语气十分认真。
“让女生道歉可不是我的风格，”肖衡用夸张的语气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肖衡，“他语气正式，努力调动自饮血以后所产生那种暧昧的力量感。
满天欣的眼神完全变了，变得冷静而充满了审视，“那么，肖衡，你对我自报姓名，可是没有必要啊。”
“我不信任肖文。”
“那你不该跟我说，我该说，我可不值得你信任。”
“但我就是信任你，肖文看我，是在看值钱的器具，至少你和我说话时，眼里的我是一个人类。”这和之前想好的说辞不一样，但肖衡终于忍不住，在这称得上是人生转折的一天，第一次用上这样软弱的语气。
满天欣很久没有说话，“…我叫满天欣，也很高兴认识你。”她的话语是公式化的，语气却柔和。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沉默的这时间里，肖衡流了一身的汗。
‘我没有赌错’肖衡最终松了口气，他的直觉又一次令他绝处翻盘。
“不用去我家了，欣姐。”肖衡有气无力的说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对那里没有任何记忆。”
肖衡把手背盖在眼睛上，样子疲惫不堪。想起对家的回忆竟然只有某个危险的家伙毁尽他世界观的话语，不禁苦笑。
“那你去哪儿？”满天欣相当担心这个男孩儿，她刚才清晰的感应到了他身上有诅咒的气息，‘连殓骨井的诅咒都惹上，人真的，可以这么不幸吗？’她默默的想。
“好像没什么地方去啊，欣姐。求收留。”
满天欣又一次的笑了，这不是一个应该被同情的人，能够足够冷静的处理完全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在黑猫的手中幸存，甚至摆了肖文一道还这么讨喜的男生，真的不是应该被同情的人。还真是令人欣赏的特质啊。
肖衡不知道满天欣想着什么，他这时，只像个小男生，偷偷的看满天欣的笑容。
车子绝尘而去，肖衡的人生也走向了完全始料未及的方向。
一去不曾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三 蓬莱一去三万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