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旋》新春

27、周旋到底（七）

　　介意以后男朋友抽烟么。

　　这句话，在他曾追她的时候，问过。那时她喜欢他三年半了，有天晚上，他猛然问出这一句，女人的直觉可让她乐坏了。其实她一直都是不喜欢人抽烟的吧，只是因为喜欢他，这种自我的喜好就放到了一边。她那会回答他说：“没事啊，想抽就抽嘛，烟瘾什么的，可以理解。”

　　隔了几年，她又要回答这个问题了，她说：“我介意。”

　　陈潇良一愣，那神情仿佛是没料到，记忆中她总是向着他顺着他的，就算不合她心意的事情，她也总是试着理解妥协。那时觉得并没有什么，现在看到这样的她，竟是有些怀念从前了么。

　　人大概总是这样，失去的东西才使得人领悟珍惜。

　　夜空里，他静静看着她。

　　这些年，她真的变了许多，不仅仅是眼里见到的样子。也许是他的错，总是定格着时间去看一个人，虽然嘴里说着人总是会变的，可真的双眼亲见那些改变之后，又忍不住要怀念从前没变的时候。

　　陈潇良并不怎么分得清自己内心的感受，他只觉得眼前的旧人变新人，让他有种无法放弃又忍不住想要接近的感觉。至于这种感觉到底归属于何种情感，他没有去想。

　　“小璇，做我女朋友吧。”他沉默许久，轻声地说。

　　周璇蓦然想起曾经有一次给他打电话，她是蹲在黑夜里轻声地叫他，“陈先生”，他在那头轻声回了一句“嗯？”时隔多年，她还记得那时候他的语气，温柔和宁和，甚至给人予一种天长地久的错觉，她因为那一个“嗯”字，欢喜了一整个晚上，连第二天醒来都是微微笑着的。

　　“你是在为你戒烟寻找动力么？”她笑容浅浅的，看他的目光里没有情绪。

　　陈潇良愣了愣，笑说：“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啊，看看，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周璇笑了笑，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一段时间的沉默。

　　陈潇良缓缓地说：“小璇，你是不是还放不下过去。”他侧头看她，她没回头，只是眼神淡淡盯着对面的霓虹灯，“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其实深究也没什么意思。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年轻。”他轻轻一笑，“年轻人嘛，难免做错事情……”

　　“你是在向我道歉么？”她突然打断他。

　　“小璇，这些事真的那么重要吗？”

　　“也许吧。”周璇双手环胸，慢悠悠搓着手臂，白玉般的皮肤在夜色里显得有些黯淡，“陈潇良，你知道么，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

　　她没有看他，侧脸和几年前不同了，那时肉嘟嘟的，这会显得瘦削。陈潇良在这个时刻，不知为何，突然很是想念曾经那个她。他是真心开始觉得，从前对不起她，然而那时年轻，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责备。

　　“你不会知道，我以前在你身上有过多少梦想。我知道你不是最好的，也不一定是最适合我的，但是，我喜欢你。”她的声音有些清哑，“我可以也愿意和你一起，变得更好，为了你去改变，一点点磨合。我曾经以为，我们总有一天，会结婚，会一起慢慢变老，最后一起死掉。”

　　“小璇……”

　　“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用一句那么轻飘飘的话，就结束了我所有的梦想。”

　　陈潇良内心有些窘，不得不承认的是，女生似乎总是比男生想得多。四年前，那个年纪的他，每天只是知道打游戏和看美女而已，爱和喜欢什么的，对他来说，跟游戏是差不多的存在。寂寞时，希望存在；不寂寞了，就随手可以丢弃。

　　“小璇，我……”

　　“你让我想想吧。”

　　看她乳白色的背影在夜色里穿梭，随着来往车辆带起的风，裙摆向后拉出一扇白，翩翩然的样子，陈潇良突然很想去保护她。从前他是不懂，每一次在她打电话过来寻求安慰的时候，他总是轻飘飘丢给她一句“我相信你的”，就挂了，兀自去游戏。如今他自己在人海沉浮了几年，终于开始理解藏在孤独里的辛酸，她翩然独自走在路上的样子，仿佛易折的蝴蝶，她需要被保护。

　　可他又知道，倘若他这样走去周璇身边，只会被她身上的刺所伤。从前他有恃无恐，他比谁都清楚她是喜欢他的；可如今，他纵然知道周璇还喜欢他，却也不敢了。

　　时间若只是在女人脸上沉淀出皱纹，便是无妨；可若沉淀出仿佛深不可测的智慧，就让人纠结。

　　再回到酒席上，大部分赶场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新娘和新郎的亲戚也只剩下一部分的亲友，周璇默默在门口站了会，看见舒文脸上因满足而生的满面红光，突然觉得结婚大约真的是件好事情。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身边，生活就这样定下来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对这种一个人虚无缥缈的自由生活还存在着一种企盼。

　　她一直以为这种企盼是和陈潇良有关的，然而如今他回来了，也确确实实走在了她的身边，甚至于已经对她说想要旧爱复燃，她却诧异地发现，那种企盼并没有因此而填平。她依然还在企盼。

　　“我送你回去吧，他们估计是没空顾上你了。”陈潇良从她身后走来，一只手很自然地拥上了她的肩膀，眼睛看往大厅，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

　　周璇愣了愣，和他一起转身向外走去。

　　一路上，他一直断断续续说些话，无非是细碎的一些事情，周璇都简单地应了答了，却没有提起话头的欲望。陈潇良大约是觉察了她的冷淡，在车停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问她：“你怎么了？是我今天说的话，让你想什么了么？”

　　周璇突然啊了一声，眼睛里都是迷茫，“没什么，就是看到舒文嫁出去了，感觉怪怪的。”

　　陈潇良笑了笑，“怎么？唇亡齿寒啊？”

　　周璇皱眉，“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用的什么烂成语。”

　　他哈哈一笑，“你教的，我们周大小姐以前不是班级里的第一大才女嘛。”

　　“我可没有教过你这样的学生。”周璇轻轻哼了一声，声音突然又落寞了，“我不知道舒文她是不是真心想要嫁给那个男人，她对王清扬……”

　　“既然都这么选择了，你也就别多管了。”

　　他淡然的语气让周璇像是喉咙里哽住了一块冰，凉凉的，一直透到了胃里心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陈潇良。”她看着他，语气硬硬的，“在我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舒文。她的幸福不是别人的，也是我的。她幸福了，我才心安。”

　　“你今天心情不好么？”陈潇良皱起眉，“我并没有说别的，我只是说，这是她的选择，你也尊重她的选择了不是么？”

　　“因为爱而不得做出的选择，并不一定和幸福有关。如果说，你没有出现，可能现在的我，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她凉凉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不得不说，周璇的坏心情其实全是陈潇良造成的。那个学艺术的长头发女孩，他对不起的那个人……果然还是很介意吧。曾经她心心念念着，有一天陈潇良会后悔的，会跟他说对不起。在他说对不起的时候，她突然又不想要了，只想要他还爱她；可如今他仿佛是表达了，他还要爱她的意思，她却又在想要他的对不起了。

　　“你就作吧，作死了，就刚好不用周旋了，爱来爱去的再也不烦恼了。”周璇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长叹一口气，翻身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