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记忆》暮春pioneer

1、再遇

　　身体被很大的力道带过，当她从轻微的眩晕中回过神，看清眼前的人时，就只会愣在原地。
　　回到Ｃ城以后，她最刻意躲开的人。
　　她答应了林乔不会去见的人。
　　那个为她灰暗的童年擦上阳光，给了她所有青春美好爱情幻想的男人，双手紧紧按在她的肩膀上，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就像盯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心底有层层水汽在翻滚，直达眉梢。
　　四年冰冷的等待已经够了，足够她学会放弃。
　　还没有尝过绝望的滋味，哪怕一个温暖的目光也会自己找出无限的希望，而尝过之后，就学会了将事情往最悲哀却也最合理的方向推理。
　　如果是从前，就是从前的她，就一次一次迷失在他温暖的怀抱里。
　　现在。
　　她淡淡挣脱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骄傲争气的姑娘，直直望进他的目光里。
　　她笑：“就算我答应回来和莫清漾做配型，你也不用这么高兴吧，还不一定成功呢。”
　　他的表情有了裂痕，正欲说些什么，她却抢先着开了口：“秦洛，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再见了罢，我一看见你和莫清漾就会想起我爸是怎么死的，我最不想见的就是你们俩，我们这一辈子都不要再见了罢。”
　　那一天，她对他说，这一生都不要再见了罢。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医院。
　　陆冉升拿着一叠化验单站在门外等季小雨，看见她满脸泪水走出来，表情有一瞬的讶然，随即恢复平静，牵着她离开医院。
　　陆冉升在发动车子的时候随手扔过一包纸巾，然后淡淡德问：“你和莫清漾的肾型是完全匹配的，三周之后就可以手术，你．．．还要不要捐？”
　　季小雨闭上眼睛，疲惫不堪地靠在座椅里，很久没有回声。
　　莫清漾是她同母异父的姐姐，她是莫清漾始终不愿承认的妹妹。
　　命运多可笑，在她想永远逃离他们的世界时，莫清漾却被确诊尿毒症；莫家上上下下居然只有她这个不被承认的野种和莫清漾肾源匹配。
　　那一天，小镇的天空湛蓝得几近透明，那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晴天，阳光把一切照耀的都很有生机；季小雨就坐在草地上，身边围着一群学画的孩子。
　　接近孩子们单纯美好的世界可以让她少回想一些在成人世界里的苦涩，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就这样麻痹自己也很好。
　　而正当她给孩子修改画作时，远方的公路上却缓缓停下一辆豪华而熟悉的轿车。
　　车门打开，走下莫家老爷子带着莫承恩林乔夫妇。
　　她几乎本能地拒绝莫家要她回Ｃ市做肾源配型的请求，不管是因为恨，还是不愿回首，总之都一样。
　　可是那一天，林乔就几乎要跪倒在她的面前。
　　林乔是她的生母，却吝啬于给她母爱，哪怕是一个温暖的笑容。
　　很多年里，她努力用乖巧换取林乔的一点，哪怕是一丁点的温暖。
　　那些幼年时的孤单寒冷忽然袭来，让她就如置身于海边望着接天的海浪扑来一样无力。
　　和寒冷。
　　在季小雨人生最初的十二年里，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林乔。
　　哪怕林乔只是隔得远远的寒冰，她的世界里也只有林乔可以期待。
　　林乔一个漂亮高傲的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那个偏远的小镇上，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从未断过。
　　她和林乔就一直活在那些闲得发霉的女人的家长里短中，虽然她一直坚信是因为那些女人的丈夫觊觎林乔的美貌。
　　而她就一直作为别人家长口中所谓“没有爸的孩子”被镇上的孩子远远孤立着。
　　可是没有关系，她最习惯、最不会感到害怕的，就是孤单。
　　当她渐渐长大，在那些从不避开她的家长里短中，她才知道了原来她也不是没有爸的孩子。
　　只不过她的父亲，是个□□犯。
　　季平川。
　　他就□□了她的母亲，然后带着她来到这个小镇上。
　　本来人们认为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对夫妻，而林乔却在生下小雨的第二天，趁着季平川不注意，拖着虚弱的身体去报了案。
　　后来季平川就被判了整整十五年。
　　季小雨后来一直在想，是怎样的恨意，才能让一个母亲下定决心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了父亲。
　　又是怎样的恨意，才能让一个母亲将这份恨意转移，多年来只用冷漠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季小雨以为林乔的脸上永远都只会有着淡淡的冷漠表情，她已经学会让自己习惯那种冷漠。
　　然而不是。
　　在她十二岁的某一天，在小镇上重复出现的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得一天，一个叫莫承恩的男人走进小镇，打破平静。
　　他带着一个漂亮得一看就是和季小雨两个世界的小女孩，就这样改变了她以为会永远平淡的生活轨迹。
　　林乔抱着那个小女孩放声哭泣，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林乔的眼泪。
　　那个叫莫承恩的男人见到林乔以后，满脸都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那之后，季小雨才知道，林乔在被那个叫做季平川的被称作自己父亲的男人带到小镇之前，就已经和莫承恩组成家庭，他们还有了女儿。
　　林乔之所以无法给她母爱，不过因为有了她和她的父亲的存在才让她不得不离开她原本深爱的家庭吧，因为和别的男人有了孩子，所以再也没有勇气回到最爱的人身边。
　　莫承恩带着林乔和季小雨回到了他们曾经的家。
　　季小雨从此是莫小雨。
　　去到莫家小雨才发现原来林乔脸上也会有发自内心的暖暖的笑容，只是那种笑容只属于她的丈夫和他们的女儿。
　　林乔越来越不愿意面对她，而她在莫家从来就是可有可无的。
　　林乔脸上越来越多的温暖越发衬托得她孤单。
　　可是没有关系，她早已习惯了孤单。
　　她早已学会将孤单寒冷藏在心底，就让它在心底化成腐烂的伤口。
　　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疼痛。
　　那一天，一直鲜活在她的期待之中的林乔，几乎就要跪倒在她的面前，嘴里一直不停说着恳求的话语。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林乔，从未想象过。
　　她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莫家的请求，然后回到Ｃ城，恍如隔世。
　　可是她也不明白其中究竟有多少原因是出于林乔。
　　距离那一段隐晦美好的暗恋已经好久好久。
　　记忆里那个人清冷的身影，那双永远含着淡漠的温暖的眼睛。
　　她想不起那个人给过她多少温暖，想不起因为想要独占那份温暖又付出了多少悲惨的代价。
　　那些有他的记忆，被她刻意藏起；它们就化为一道道伤口，腐烂在心底，遍布四肢百骸，而她无力招架。
　　她再也没有力气，再用尽全力的爱别人。
　　当林乔用带着些商量和乞求的语气问她回去可不可以不要去找秦洛时，她竟然歇斯底里的冷笑出声。
　　而后，回忆慢慢涌上心头。
　　他的不爱，就是一种挫败，满满的将她环绕，最后无力到放弃挣扎。
　　她不过是他同情心泛滥眷顾的一位小姑娘而已。
　　见与不见，与他，是没有什么特殊的。
　　她曾经以为那样的温暖会一直伴随着她，每到夜晚忽醒面对寂静的墙壁，只要想起那样的温暖，心里总会升起对未来无限的希望。
　　她曾经那么想要独享那份温暖。
　　可是已经付出那么多了，已经失去那么多了。
　　甚至还有她亲生父亲的生命。
　　那就这样吧，让一切都结束吧。
　　她闭上眼睛，慢慢冷静，继而抬起头冷笑着看着不愿爱她的母亲：“放心吧，我觉得我见你们，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