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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重逢 ...

  •   怡亲王府。
      夏至。
      蝉鸣,风拂柳,柳拂人,湖微漾,人微倦。荷叶田田,睡莲婷婷。琴筝悠悠,人心宁宁。
      风静立在池畔中心的亭榭中,抱剑的手在如此慵懒的阳光下都显得温和。颂在一侧坐着,面前是七弦琴,温婉的乐声,从白皙灵巧的手指尖缓缓流泻,微微闭着的双眼,似有阳光在他的眼睫上跳动。雅手持团扇,时不时地扇动着,依靠在石桌上,闲闲的看着满池含苞待放的粉色睡莲,还有那些细微却不停飞舞的蜻蜓。
      睡在长椅里的人儿,眉难得的舒展开来,粉色的唇隐隐含笑,仿佛梦见世上最美好的事。纯白的长衫泛起温和的光,青丝如瀑,泻了一身。浅浅的呼吸,一切一切都近乎完美。
      唯独隐在竹林中的人,却在这至静至美中几近窒息。心擂如鼓,却不敢发出丁点响声,就连呼吸也不敢稍稍粗重了去。只是定定地看着长椅中的人,岁月静好。呵,他,一如当年,白衣胜雪,如梦如幻,只是再也,不能回到当年。
      夕阳余晖,夜风微寒。华灯初上,歌舞升平。
      长椅上的人儿如餍食的猫儿,睁开惺忪的眼,才从锦袄中探出头来,懒懒地伸了腰,才恍觉身上多出的衣物和深邃夜空中一轮新月。
      再转头环视,雅早已憩在石桌上;颂收了琴,静静地看着手中医书;风依旧持剑,眉目清明。
      “嗯……”流苏起身,发出满足的一声长叹。
      被惊醒的雅忙不迭道:“公子醒了?”丢下团扇,接过流苏手中的锦袄。
      “三爷来过。”风淡淡道,目光落在锦袄上。
      此时颂也收起医书,“三爷道,若公子醒了,便去前庭赴宴。”
      “嗯,”流苏望着远处的灯火,问:“几时了?”
      “快戌时了。”颂答道。
      “呵呵,竟睡了这样久,最能消磨人意志的莫过于奢靡的日子了。”流苏浅笑,“当适应了安稳,哪怕是绝世宝剑也经不起腥风血雨,这样的日子不要也罢。”
      洗去铅华,素面的流苏更冷清了,来到王府,他再也没那样魅惑人心地笑过。总是清清浅浅的,似乎下一刻便能羽化而去。
      穿过亭台长廊,流苏一步一步走进那欢笑不断的庭院。
      庭院里莺莺燕燕只瞧见一袭白衣、风度翩翩的人儿踏月而来。玉冠束住的青丝落在肩上,落落而大方。最难得,亦是最动人,便是那一脸的从容,不卑不亢,清浅却叫人无法忽视。霎时间,万物失色。
      若不是早知道他便是流水阁一等一的绝色尤物,谁会想到他是如此的卑贱,以色侍人,放下身段,如蝼蚁一般。
      可,他又是真正的蝼蚁么?
      谁,会如此愚不可及,把他当做蝼蚁?
      一步一步,目光空灵,唇边带笑。置身龙潭,无所畏亦无所惧。
      庭中,宫慕寒饶有兴味地尝着难得的美酒,看着众生百态。
      一切犹如帝王对蝼蚁的俯视。
      宫慕寒左下手,是宋默轩。
      流苏看见他,从进来的第一刻,他便看见了。但,却从始至终都为用正眼瞧过。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回到从前,无论是他沦落至此,还是他已有佳人相伴。
      沉寂,除了沉寂,他们还能做什么?装作不认识,又能忽视么;若要相处,除了你好吗,我很好,还能说什么事已至此,覆水难收。
      流苏没有心,有心的是苏远流,他是宋默轩的。苏远流早在那场大火中被焚烧殆尽。
      墨轩只有那惊鸿一瞥,就再也没把目光靠近,一口一口喝着杯中苦酒,酒过愁肠,化作千滴泪。仰头,又是一杯酒尽。
      宫慕寒将一切尽收眼底,流苏的淡,满园的失色,墨轩的失神……
      “流儿,”宫慕寒狡黠的目光流露出玩弄的兴味:“过来本王身边。”
      流苏闻声才将视线落在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人忽视的王者身上,那一脸的淡漠,满眼的索然无味,都无声的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但他不是别人,他是宫慕寒,天生的王者,一身的华环,周身的繁华,以及不可更改的磐石之心。两个王者在一起,却意外的没有厮杀,何其幸运,他们有这样和平安详共处的时光。
      宫慕寒无视他的淡然,轻笑着走下台来,踏着满院繁花,缓缓而至,矫捷有力的臂膀搂住他的腰,落下浅浅一吻。满眼的笑意,刹那间,日月失色。这样一瞬的芳华尽显,也唯配得上同样绝色的流苏了。
      那一瞬,看失了神的墨轩,不知不觉竟然捏碎手中的瓷杯,鲜血透过指缝,一滴一滴,如朝露滴落,在寂静的庭院中分外刺耳。
      知道主子失了神的抚阳立刻上前:“爷,世子手上……”
      不等他说完,宫慕寒冷峻的脸,如冰的目光便冻结了他所有的话。抚阳静默立在庭院的中央,不敢直视地低下头,却不退缩地坚持,为了他的主子!
      “是侄子的错,扰了舅舅和诸位的兴致,墨轩这就先离席了。”绕过跪在冰冷青砖上的抚阳,不顾从伤口中流下的血不顾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可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比起那彻骨的痛,比起失去你的痛……墨轩唇角牵扯出一丝笑意,眼里的悲苦却似乎要在刹那决堤。
      “爷,世子伤的深,要快些处理才好。”流苏终于正眼瞧了最高处的王者,敛去淡漠的神色,唇含笑意。“毕竟是皇家血脉,耽误一点半点可都是不小的罪过,王爷说流苏所言可对?”
      仿佛预见他要如何的宫慕寒蓦地收紧手臂,瞳孔里透出危险的气息,“不要挑战我的忍耐。”
      “流苏恰好会些医术。”意料之中的无视,流苏温和的笑靥挑起宫慕寒的怒火,而此刻的宫慕寒的警告却似乎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丝毫未中要害。
      宫慕寒怒极反笑:“哦?本王还未知晓你有这般本事!”
      “流苏越是多些本事,王爷不该更高兴些?”
      “你威胁我?”
      “王爷误会了。”流苏不再言语,默默挣开那双桎梏着自己的臂膀,朝着墨轩离开的方向追去,把如谪仙出尘的背影留给满园芳色。
      “呵,”宫慕寒冷笑一声,“都给我散了!今日之事若让本王听到什么疯言疯语,别怪本王不留情面!”
      撂下话,众人不免收起不满、诧异和幸灾乐祸,哆嗦着手脚,只恨不得缩进泥里去。
      “还不快滚!”宫慕寒用不高的声调重复,“难道要本王说第三遍?”
      那些个平日里千姿百态的宠妃都噤若寒蝉,再没了谈笑调情的娇态。个个只怕再多呆一秒,脑袋就要搬家。不多时,偌大的庭院宴厅就只剩下一轮弯月,和他孤单落寞的身影。本是华光万丈的人物,眼里却满是疲倦,挺拔的身躯,在那一瞬,沉浸在月的银辉中,却显得意外的酸楚与落寞。
      ……
      追随墨轩到他的院子里,入目的竟是满园的杨柳,和翠竹。那一瞬,流苏竟看呆了。不能不说,这一切,似极了那年,在苏州湖畔。
      “抚阳,回来了?”背对着院子的墨轩听见声响,回道。
      “是我。”流苏愣了愣才道。
      闻声,墨轩蓦地僵住,似乎不敢确定似的,沉默良久。直到流苏走近,直到那朝思暮想的人真真切切站在面前。
      “流儿……”
      “让我瞧瞧……你还是这么……哎,怎么好呢?”流苏执起他受伤的手,仔细瞧着,细碎的瓷渣陷在肉里,虽然血已止住,但依旧狰狞,“没有药么?疼么?”
      只这几句,流苏再也说不出其他。
      “流儿,”墨轩凝视着流苏,喃喃地念他的名字,日夜思念的人如今总算真真切切的站在眼前,墨轩只是不停地念他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他的存在,“流儿,流儿……”
      墨轩将不顾手中的伤,将他一把拉过,紧紧地抱在怀里。
      温暖而熟悉的感觉,他们迅速在触碰的瞬间融为一体。两颗阔别多年心,再次贴近。这样的自然,这样的契合。
      “跟我走,流儿……”
      墨轩沉闷的声音如雷一般响在流苏耳畔,温热的气流,从脸侧直入心扉。
      只那一呼吸的时刻,流苏心里已是千回万转。如果、如果他不是苏家六公子,如果、如果他未自幼离开家,现在就不会如此执着,就不会堵死他与他之间所有的路。何况这世间本就不该有这样多的如果。
      “覆水……只怕难收……”流苏从鼻腔里缓缓说出,最简单的话,却最沉重。
      墨轩一怔,缓缓松开禁锢的双臂,目光凄切:“流儿,我、我们……”
      虽早已遭受过千刀万剐般的痛,墨轩仍是在此刻痛的连呼吸都不能,他宁愿自己在下一刻就这样死去,也害怕生离的思念之痛。果然啊,我怎样的恳求都不可能挽回,就算我愿意为他放弃所有,他也不能放下那份仇恨。流儿,流儿……
      我不能和你走,不能。
      许久的对视,在夜风中,似乎有晶莹的泪滑过唇角,酸酸涩涩,那一眼已是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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