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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袍 ...

  •   天气乍寒乍暖之间,迎春花开了,举家迁入新府的时候,它还是那么一小簇,只因赭漓闹着说喜欢才没有被砍去,如今已是鹅黄色的一大片了,映着淙淙流水和水上朱桥,俏丽的绽放在最美的年华里。
      这样悠然的天气里,翰林夫人却染了伤寒,又头晕不已,每月初三进宫探亲的日子到了,如何都无法下地,只得谴了赭漓送去自己做的一点活计和几封家书给熹妃。又千叮咛万嘱咐赭漓入宫千万要规矩守礼,娘娘问什么便答什么,不可顶撞,不可耍小孩子心性儿,这才许他去了。

      无边春色,晓来雨过,空气中弥漫着细细的水珠。赭漓从偏门入了紫禁城,一路走过,只觉得紫禁城是那样大,却只住了一家人,散入春风里的温情不知又是怎样的稀薄。
      见了姨娘自然是亲的。姑姑鬓边已见些许白发,眼角带了几丝皱纹。却并不影响她的美丽。朱颜虽改,却留下从容智慧的光泽,这份光泽也许不比得初日的那份夺目,却是不可多得的圆润柔和。
      熹妃收了赭漓带来的东西,忙命人好好收了放入寝殿一只箱子里,眼见着箱子重又锁好,才絮絮地问起赭漓家中之事。赭漓初到时也是规规矩矩,才一会子便一点礼都不守了,与熹妃甚为亲近。熹妃见她如此越发喜爱,数月不见,直夸她是越发伶俐了,又嫌有宫人在旁边碍事,都谴了出去。姑侄二人一直从清早聊到正午,午膳的时候,方命人去请了皇四子。
      弘历来时,饭菜业已上桌,一进门就直呼:“好香!阿漓一来,连我都可以沾沾光了。”
      赭漓笑道:“素闻四表哥读书用功,百闻不如一见,今儿一见,果然是读书比吃饭重要,害的姨娘等那么久,肯定饿了,该罚!该罚!”
      熹妃道:“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样毛躁,还不快去净了手再来,惹你妹妹笑话。”说话间已有丫鬟端了水盆并手巾伺候在旁边。
      弘历低低道了声:“是。”手上却早已抓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吃。
      熹妃蹙眉笑道:“慢点吃,也没人抢你的,这下可是彻底让你漓妹妹看了笑话了。
      赭漓“咯咯”直笑,也不顾得什么君臣大忌,忙道:“姨娘才不担心呢!几次在宴席上见到四表哥,那般谦和有礼,不定是哪家小姐的春闺梦里人。别说旁人看不出什么,就是我,也还以为是哥哥转了性儿了呢。
      熹妃笑着给赭漓夹了些菜在碗里:“你呀!就会捡好听的说来哄本宫开心。”
      弘历咽下了口中饭菜,望着赭漓笑道:“外人面前装装也就罢了,在你面前,岂敢卖弄?”
      熹妃只笑道:“这孩子,越大越胡闹,阿漓日后可要帮着本宫好好管教。”
      此言一出,气氛忽然有些冰冷,赭漓呆了呆,干巴巴笑道:“姨娘再宠阿漓,也不能惯着阿漓不顾君臣之礼呀。”忙低头啜了口茶。
      弘历怔了一瞬,继而询问地望向母亲,只一个眼神,他已了然。于是也佯作不知,向阿漓告饶道:“好妹妹!我先是来晚了,又在你面前这般不顾形容,额娘既让你管教我,我自罚三杯酒,你便饶了我罢。”说罢自斟自饮三杯,“嘻嘻”一笑,向赭漓亮一下杯底。一番话,引得近旁侍女直忍不住笑意。
      赭漓心中怒骂,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口中却偏要稳稳地说道:“甚好。”
      熹妃笑意愈深,渐渐融入遍洒金殿的春日暖阳里。

      告辞离宫时已几近黄昏,赭漓与婢女琪官在永寿宫告别弘历,登上久候着的翠盖珠缨八宝车。东方已然一片昏沉漆黑,西边尚留得少许残阳,散落在宫中怒放的桃花之上。
      这日下午,弘历不曾去上书房或是养心殿,只陪着额娘和妹妹四处走走。走过会子,熹妃便推说宫中多事,吩咐弘历好好招待赭漓,便回宫去了。
      弘历终日以书为友,所知甚多,赭漓又是个对凡事都爱问上一嘴的,两个人竟也是说不完的话。曲华池莲叶田田,碧波荡漾,池边柳树吐出纤细的芽儿,远远望去,一片莹莹绿意。弘历神采飞扬,一袭月白色常服,衣带袍角随略显急迫的春风翩跹而动,似洁白的小小蝴蝶低徊飞舞。他侃侃而谈,心中却愈加落寞。那种落寞,是万花丛中一株微小碧草对着露珠儿的轻叹;那种落寞,是酒酣时分依稀见到的人影与落花,恍然阑珊;那种落寞,是大雨浣过尘世,天地间却再无他物的憾然。然而再落寞,也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假装欢喜。他很想问母亲,即便争夺皇位,舅舅也会站在他这一边,血浓于水,她还有什么不放心,还是不肯由他做一回主。
      阳光闲散地洒向大地,他俊朗的笑容里光华攒动,四分疼爱,三分无奈,二分温柔,一份怜悯。

      赭漓新奇地撩着车窗帘子向外看。身畔小丫鬟琪官忙扯着她的袖子道:“小姐快别看了,给人瞧见了可多不好啊。”
      赭漓不理她,笑道:“好不容易进宫一次,这么规矩着得少看多少好东西,不要管我。”
      忽闻车夫急急停车,瘦壮的马前蹄高高向上蹬起,赭漓重重地撞在马车后壁上,琪官一手护住赭漓,自己却险些翻出马车。
      琪官恼火地拉开马车帘子,“怎么回事?惊着了小姐,仔细撵你回去!”
      却见车夫一脸惶恐像惊慌未定的赭漓道:“小姐……贵妃娘娘。”
      赭漓闻声抬头,不远处盈盈立了一位华服女子,身后几多婢女,鬓钗重重,珠翠生光,自比得身后薄日斜晖。
      贵妃笑了笑,引得身后丫鬟也都掩齿而笑。赭漓虽不常出入内廷,却也知道贵妃与姨妈争宠不过,已是宿敌。听得她们莫名其妙的笑声更是心下发毛,只好盈盈下车行过一礼。
      端贵妃身旁侍女旧珠笑道:“富察姑娘见了娘娘倒是懂规矩,只是怎的如此衣冠不整,连发髻都乱了?”
      赭漓心下了然。琪官嘴快道:“我家小姐自幼懂礼,只是这位姐姐未免尊卑不分了……”
      赭漓拦住她,不慌不忙道:“臣女惊娘娘芳驾在前,失仪在后,实属无心之失,还请娘娘恕罪。方才马车走得急些,骤然停车,臣女也惊着了,不想乱了仪容。”赭漓话毕,旧珠不屑地“哼”了一声。
      “旧珠,不得无礼。”端贵妃横了她一眼。旧珠不情愿道:“奴婢知错。”
      端贵妃笑吟吟上前扶起赭漓,“这原非姑娘的不是,何来本宫恕罪一说奴婢不懂事,原是本宫惯坏了她们,姑娘不必理会。”
      赭漓抽回手,“多谢娘娘。”
      端贵妃见她如此也未见不悦,仍笑道:“见不着姑娘不想着,今儿个又是初三了,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竟十七年了……本宫没有家人可以来探望,见着姑娘就像是自家女儿一样。”她望望天,叹道:“也是啊……若是本宫的女儿还在,也该你这么大了,那多好啊。”
      赭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站在那里静静听着。原来端贵妃并非无所出,她曾有过一个女儿的……是不是再风光的人,也总会有心底最隐秘的一道伤?
      端贵妃回过神儿来,冲她笑笑,口气较之方才温和了许多,“姑娘快回去吧,宫中多事,难免拉扯上,若是无事,以后还是少来罢。旧珠,我们走。”
      “恭送端贵妃娘娘。”
      赭漓咬着唇思索端贵妃刚才的话,一抬头,见皇三子立在巷口桃树下,青色长袍,映着满树繁花。
      遥遥相对,赭漓看不清楚他的神情。琪官拉拉她的袖子,“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
      赭漓颔首,觉得就这么走开未免无礼,只得朝他的方向施了一礼。弘时颔首,赭漓方唤了车夫离去。

      琪官出生于贵族府第,家道中落,成年男子流放南疆,余者变卖为奴。从千金小姐变为奴婢,她不是不气的,只是那段富贵的日子已经遥远,彼时的她年幼无知,她不记得自己原本的生活是怎样的,只是本能地不能接受如今。
      这日琪官身上不大痛快,越发起得晚些。赭漓日日早起学舞,自有小丫头子服侍了,倒不会在意。起身的时候,丫鬟们住的梨园里除了几个今儿休息的都走了。琪官飞快地洗了脸,绾好一头乌发,往倩安阁里去。

      正午将近,倩安阁里几个小丫头也都懒懒的,凑着堆儿躲在树荫下头摸骨牌。
      琪官约莫着这会子赭漓正在书房里读书,已经不早了,便径直往那里去。
      一个小丫头抬头见是她,忙赶上来道:“今儿一早小姐就被老爷打发来的小斯叫去了,连晨功也撂了,现下还没回来。姐姐不在,念茵姐姐跟着了。”
      琪官“哦”了一声,“行,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小丫头忙跑开了。
      琪官又冲在水边上扎堆的几个丫头子嚷道:“谁准你们顽去了?这地下脏的不得了你们也不看见?赶紧的,各自找些事情做,别让我看见你们躲懒。”
      小丫头们虽不乐意,也都散了。
      琪官犹嫌不足,蹙着眉头,见他们果真都去干活了,才出了倩安阁四处走走。

      琪官见着赭漓时早已过了饭点儿。赭漓比以往愈加沉静,只盯着脚下的路慢慢儿走着,一言不发。琪官刚想开口,见念茵在赭漓身后冲她打手势,只得默默跟在了赭漓身后,心中却有些烦闷,一路踢着石子,不理会念茵急的直扯她的袖子。
      赭漓绕着池子走了会子,转过身问她俩道:“你们中饭可吃了?我刚在阿玛那儿用了些点心,现下不饿。你俩若是没吃,回倩安阁吃些罢。”
      念茵道:“小姐,老爷说什么了?有什么事儿你好歹说出来,我不饿,还是陪着小姐走走吧。”
      赭漓摆摆手淡淡道:“不用。”
      琪官抿着嘴儿“嗯”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念茵望着她的背影道:“琪官是个有心性儿的,为人爽快,小姐别与她计较。”
      赭漓笑道:“没事儿。我想自己走走,你和她一道儿回去罢,到底吃点东西。”
      念茵仍不放心,终究也没说什么,道了个“好”字,便也回倩安阁了。

      阳光正盛,灿烂当空。
      赭漓喜欢这样的艳阳,从前站在阳光下,再不快活心中也是敞亮的。现在却只觉得压抑,阳光再热烈,她也只是更无处可逃。
      “阿漓,你也大了,总要嫁人的。嫁给谁都比不过四阿哥。熹妃娘娘是你的亲姨妈,四阿哥又和你从小玩得开,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件事是我和你娘娘商量好了的,你能高高兴兴出嫁最好,不然,也不要怪阿玛,阿玛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政治婚姻的背后究竟是为谁好?我不过是一件工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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