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刻》薄荷棠

13、山居秋暝

　　秋雨后的某个青山峻岭，我复苏的嗅觉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已然冲淡的味道，还包裹着草药重重，可，我还是能闻到那不灭的伤痛。
　　与吱吱作响的竹床为伴，伤口是任我怎么躺都牵引着细小的疼。无奈万般，我只得将头小心地转向门口的方向，看那半扇“山居秋暝图”来解解一身的痛痒。
　　雨后的芳香像长了青苔一般，嫩嫩地锁住了鼻尖敏感的部分。竹帘半挂，露出的写意，远远画着石子路延伸的河边。清凉的秋风，卷着舒适的潮湿，邀请河边的“浣衣女”去欣赏山间的灵动与空明。风情陆陆续续地吹打、嬉闹她黑色如墨的长发，她也不恼，别了耳后发，拾木盆起身。风，鼓动长裙，微凉地贴在她雪白的小腿上。一瞬恍惚，我好似闻到了一缕清幽甜香，仿佛是从那醉人的裙摆下悠荡而出，竟一路吹到这美轮美奂的图画外。
　　清泉叮咚，跌宕在石子间，流转初露明月的皎皎。门口，一捧荷叶躺在水缸里安眠，绿色优柔，静待芳泽。屋外立了一小排竹林，风不动声色时，他们也寂静悄悄。我闭上眼，将感官全数附在听觉上，等竹叶喧闹，等知无回来。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知无，我们都留下，好不好？”

　　又是一夜的梦，只是一夜的梦。
　　“殿下，您醒了。”
　　“嗯。额……”
　　“殿下，您怎么了？”七枚用小小的身子支撑着我。但是，一股泄力袭来，我使不上力道，只好靠着她半坐在榻上。
　　“大概旧伤发作了。”
　　七枚唤来魍尔，一同照料我胸口淌着黑色血液的伤口。这是，旧伤了。因为知无不在了，所以就成为了陈年往事里的一颗钉子。
　　“殿下，伤口上的魔力在侵蚀您的肌理。恐怕要切除腐肉才行。”
　　我无力开口，点头许可。
　　“只是，以我的神力也就压制这魔力一时，要做到无痛不太可能。”
　　“没事。”
　　“实在不行，我去请大人来帮忙？”
　　“魍尔。”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想起白色城主。
　　魍尔看到我的表情，知道有些慌不择口了：“殿，殿下。我知道了。那我去找秋鹰他们来，合力一并，事半功倍些。”
　　“记得，守住门口。”
　　“是。”
　　七枚抬头看看魍尔临行前苦涩的脸，两目相会，无奈最多。
　　魍尔走后，我让七枚放我躺平在榻上：“七枚，让虚泽拿些梦吟香来，这个香囊味道不多了。”
　　“可是，殿下……”七枚望着我，半晌如鲠在喉。最后还是福了礼下去了。
　　无往殿内，此时只剩下我一个了。合上双眼，痛感就爬进眼睛，呻吟一句，就爬进喉咙。尽管如此，我也甘愿受这伤痛，也幸好，是我替知无挡下了这一记魔力。

　　一百多年前，神之弃子的叛乱爆发，东西两股魔军迅速侵占人界。受到浊气的侵袭，人界的平衡遭到破坏，一时战火纷争，生灵涂炭。
　　知无本在魂榷宫中将养，千年前流下的反噬仍然在日夜折磨着她。可是，偏偏，她又是个放不下纷纷扰扰的性子。得知叛乱后，她带上式神前往，加入了神界大军效力。白色城主将她安排在前锋，让她在以一敌百的风口浪尖上翻滚。
　　当我从门城里回来时，她流的血已经够染红一朵云彩的了。
　　战况瞬息万变，魔族将王并没有前往战神所在的东区，而是突破了层层结界，打到了前锋军休息的帐营。彼时，将士们都在补给和恢复神力，遇此突击十分措手不及，不消片刻已然是狼狈不堪了。知无只得勉强作战迎敌。
　　魔族上届将王和知无曾经有过交手，彼此不分胜负。至于新任将王，只听说他青出于蓝，旁的再没有了。那天，直至我赶到，知无仍没有等到援军，还在苦苦焦灼千百个回合。我想，我彼时的到来，恐怕是让知无最意外的，这比将王赢了半个回合，欲将魔力贯穿她的魂魄还要让她惊诧。万幸的是，那记魔力没有伤到她，而是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歪打正着了。
　　光芒回归时，她正抱着我飞往临近的仙山。
　　“你醒了？”她问。
　　“你还好么？”我答。
　　她不说话，抖了抖束着的长发，换上一身素衣，抱着再次失去意识的我冲进了仙山的结界。
　　等我再醒来，一切恍若云梦，她站在一幅秋景图画中，亭亭玉立，莞尔一笑。
　　“我去去就回。”
　　“知无，我等你。”

　　“殿下，为什么将殿名改为无往殿？”
　　“无往，不论在哪里，不论知无在哪里，她都在我心里。”

作者有话说

　　门城，是修年家族长久以来与另一神秘种族来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