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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水远鸽鹰胜鸿雁 ...

  •   走到没雪的地方后,退掉租来的雪爬犁,把车厢搬到马车上继续前行。一天走八十里,投宿客店也必然要挑拣一家干净的,租下一个院子,把车赶进院子,越青和阿狗住客房,雪信在车里休息。客房里不知道有多少不干净的人住过,她才不肯住呢。她的车里有沉香枕,有新装的花瓣纱枕,被子每夜都要熏上了香才能入睡。
      经过辽郡、燕郡、鲁郡,进入吴郡。走了一个半月,一路走一路将酷寒的严冬甩在身后,进入吴郡后,已经是一派仲春景象了。莺飞草长,杨柳依依。
      雪信也换了春衫,月白色的软缎绣襦,桃红裙子,比之猩猩红的斗篷和冬衣,粉嫩多了,也不像之前那么让人紧张了。早在半个多月前,她就把阿狗赶到车外坐着,让沈越青教他驾驭马车。进入吴郡后,她又把阿狗踢到河里去洗了个澡。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中。
      一只长得像鸽子,又比鸽子大一圈的鸟飞落在车顶上,用它的钩喙叩啄木头。沈越青从它脚上取下一个小竹管,它就扑啦啦飞起来。
      “居然是只鹰!”阿狗惊叹,“有这么小的鹰!我们那儿的苍鹰张开翅膀有这么大,我猎过。”他张开手臂比划,他衔着一截子青草,嚼着,品尝南方春天的味道。
      “到了南方,什么东西都得小巧,否则会不好意思。”沈越青把竹管递到车门前,雪信把车门移开一条缝,接了进去。
      “你们怎么训练鹰送信的?”阿狗吹了声口哨,想把鹰招回来仔细研究,但鹰不理他,飞远了。
      “本来是用鸽子的,可是鸽子容易被鹰吃掉,也可能迷途,不大牢靠,且也只能在固定的两地间送信。我们是一刻不停挪地方的,鸽子找不到,但这鹰闻得到雪娘子调制的香气,千里之外也能找来。”
      阿狗听说除了他,还有家伙能循香而至,本事比他厉害,颇为失落。
      雪信把一张小纸条递了出来,沈越青接过来看。在车门一开一闭间,香气暗暗地袭扰过来,比春光明媚。阿狗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这一个多月来,他适应好了,闻多了她的香气也不会如最开始那般没出息了,可对香气的迷恋不减反增。他没想到她身上的香气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她的心绪、环境、季节的不同,香气也细微的变化。他正在尝试读懂这门用鼻子聆听的语言。
      “我得先走一步了。”沈越青看过纸条,放进怀里,把一个斗笠扣在阿狗脑袋上,对他说:“记住,你是雪娘子的车夫。遇到人,把头低下,她跟人讲话,你不准插嘴。别人问你,她准你说话你才说话。”他云山雾罩地交代一通,跳下车走了。
      雪信敲敲车板壁,要阿狗停下来。她让阿狗把香囊摘下来毁了。还都是新的,雪信亲手做的,阿狗替她舍不得,可是雪信很坚决,他只好照做,稀里哗啦掏出来丢在地上,雪信打着火折子,点了香囊,呼啦啦烧起来。因为连着丝缎锦囊一起着的,烟气里夹杂着一股子烧指甲的臭,烟本身也不怎么香,根本是呛人的。没有沉檀等木本香料作骨料,花花草草的香料只能晒干了做成廉价的香囊,烧起来味道和烧稻草也没有大不同。
      “在我住的地方,熏茅房用的香也比这个贵些。”雪信安慰阿狗,不过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安慰。她又叫他在地上打滚,绕着路旁的林子跑了几十圈,出了一身大汗,与尘土混合,满脸油泥。
      “好了。赶路吧。”雪信用一方绢帕捂住鼻子,回到车子里。
      阿狗问为什么。她说:“车夫就要有车夫的样子。”
      一天后,干掉的汗水在阿狗的身上发酵出了酸味,与其身上残留的香囊味道掺杂,连乡下村民家养的狗都不愿靠近,闻到他就夹着尾巴跑掉。以前在太白山里,天气冷时,身上的气味不易散发,藏在衣服底下根本不觉得臭,就算天气暖和了,身上有些气味,也没人在乎。到了南方,出汗不洗澡,他就成了个被暴晒的垃圾堆,见着谁都觉得对不起人家。
      他趁夜跑去河里洗了个澡。此时节的水对当地人来说还是凉的,没人下河玩水,他则不然,已觉得江南春水极尽温柔了。他怀念起太白山里的日子,不知师父有没有搬到师娘房里去,他们有没有怪他一声不吭撇下他们跑了。过去,他的心情很纯粹,要么高兴,要么不高兴,极度高兴或者极度不高兴的时候,他都会学着养育过他的那些狼,跑到高处长嗥作歌,到了这里,他想嗥几声也嗥不出来了,时常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就像他喜欢雪信,可是对着雪信,他又脊背发紧,满身不自在。想到雪信,他才发觉自己出来太久了,把雪信一人丢在客店里不太妥当。
      满月清辉,照得客店院子里处处都是银亮的。雪信把车窗上的纱帘挂起来,让月光斜洒进来。从箱底翻出一只黄灿灿的铜香鸭来,用柔软的丝帕擦了一遍。鸭子背上的盖子掀开,
      烧红了炭埋入雪白的香灰里,铜灰押把香灰拍成山形,山顶开一个火窗,隔上云母片,五瓣梅花形的香饼子稳稳坐在放云母片上。隔火熏香较明火焚香的好处是没有烟气,香气纯净,徐徐而出,平稳持续。明火焚取是狂攻漫卷,顷刻间烧完了,留下一堆黑灰,浓烈的香气拥挤一室内,从门窗缝隙里溜出去,越来越少,越来越淡。对好的香料,用隔火空熏是恭谨认真,明火焚烧是豪放不羁,各有各的好,但前者更适于闺阁倒是没有异议的。
      鸭子站得直直的,脑袋扭向后方,是个回首顾盼的姿态,铜铸的脖子扭不回来了,要永远回首顾盼下去。她把被子蒙在鸭子上方,一寸一寸移过去,先熏中央,再熏四个角,翻个面,再如法炮制。若在家里,就不用那么麻烦,有专用来熏被子的熏笼,扣在香炉上,被子和衣服可以罩在熏笼上,过一会儿翻个面就是了。在家里,香炉底下还要放个盛热水的盘子,水汽上升与香气交缠在一起,香气会在衣物上留得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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