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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割腥啖膻娥眉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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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信还不大记得事的时候,师父就带着她来过太白山了。如果这地方还能给那时的她留下什么印象,就是冷和那个身上雪粉拍也拍不干净,总散发着一股兽类味道的小孩子,也就是八岁的阿狗了。性格顽劣,每次见他,脸上身上都有点小伤,不是刚与同村的小孩打架把人家打惨了,就是他师父知道他欺负别的小孩后把他打惨了。
阿狗倒是记得,那个时候他就对雪信很感兴趣了,她永远是个干净漂亮还香喷喷的小女孩,他从没见过她那么美丽的事物。她从来不吃当地的食物,总是抱着一块香气很特殊的精致米糕细细地啃。他想和她聊天时候,她就把眼珠子转向另一边。年纪尚幼还没学会装样子的时候,还会一只手捏住鼻子,另一只手扇风:“臭死了,你臭死了。”后来不当面说他了,却更坏了,假装听不见,拒绝和他说话,其实还是嫌弃他身上的气味。被师父捡到前,他喝过狼奶,被狼养过几个月,即便现在,他也喜欢跑去找狼群玩,免不了是有点腥膻的。
她的师父和他的师父是有点过节的,他们两个大人大概不好意思亲自打一架,所以每年都派遣徒弟争输赢。前几年是她的大师兄,这几年是她的二师兄。雪信从来不动手的,她只负责默默地把打架过程看下来,回去汇报给她的师父。所以师父问她,为什么不和阿狗说话的时候,她为自己辩解:“与他太熟了评论起他来就会失之偏颇的。”她还为这个说法洋洋自得了很久,因为师父没有再提过这件事。但是不提不代表轻松混过去了,于是阿狗就成了她的任务,她的考验。
阿狗对沈越青说:“要打架等我吃饱了再说。” 兔子在他背后的布袋里蹬腿,他的猎叉上挂着两条冻得硬邦邦的鱼。看来在这讨厌的季节里,他在山林里过得还是很欢活。
“我也还饿着。”沈越青表示同意。他与阿狗没有私人恩怨,都是师父们撺掇鼓动挑起来的。这回来办的事不太一样,若非必要,他们不用动手。
“我还有酒。”阿狗从腰里取下一个皮囊,喝了一大口,递给沈越青。
雪信盯了她二师兄一眼,用眼神督促他快点把脏皮囊丢掉。越青却抬起皮囊也大大饮了一口,还啧啧称赞。雪信又把眼珠子转到一边了,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在车里等。”她移开车厢门,钻到毛皮帘子后面去了。
听着阿狗十分可惜地说:“我知道你们这几天会来,特意收拾过屋子了。”又听到越青拍着阿狗肩膀说:“你那个地方,再怎么收拾她也不会进去的。”两人踏着雪索索地走远了。
车厢不大,遮挡得又严实,在正中央摆一个菱花形镂空盖子的铜手炉就够了。她解下皮裘,从角落的箱子里取出一个青色瓷炉,用铜火筷将手炉里的香炭团夹进瓷炉座里,又取出一个青瓷注子,用皮囊装了五成满的泉水,放到炭炉上。她等着水热,随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来,往水中抖了些碎木细屑。不多时,水热了,水汽飘散前,一股清甜的花香从注子嘴上冒出来。热水注入一个小碗里,她捧起来喝了一口,长吁一口气,神色终于缓了下来,又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食盒,从里面拈出两块做成梅花状的雪白米糕来,就着热水吃。她郑重其事地吃了点心,喝完了水,又将器物收拾回箱子里,把炭夹回手炉里,再度长出了一口气。
车厢门轻轻移开了,一只手举着一条烤得吱吱冒油的兔子腿伸进来。“真的不要吃吗?很香的。”躲在车外的阿狗不相信有人会拒绝烤肉,尤其是他的手艺,他细心地帮她洒好了盐。
雪信发出尖叫:“出去!出去!”
那只手攥着兔子腿缩了回去。雪信爬出车外,跺着脚:“谁叫你进来的!”神色是十二分恼怒。
“我没有进来。”阿狗疑惑地看着她。从她的反应来看,他好像办错了事,可是他又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做错什么:“你不来我家,我就给你送吃的。”
“我车里都是你那烤兔子肉的味道,油腻得我想吐!”雪信爬回车里,门窗大开,把毛皮帘子掀开,冷风带着刚刚开始飘下来的雪点凛冽地贯穿了车厢,冲洗干净了车厢里的味道。她还嫌不够,从箱子里找出一个扁圆鎏金铜盒来,打开取了三四个香饼,丢进手炉里。霎时香气四溢,她关好门窗,挂好帘子,犹蹙着眉把鼻子放在肩头和胳膊上嗅着。皮毛布料这些东西最爱吸取气味了,一旦沾了油腥气就难以去掉,非用香汤泡洗不可。可眼下又是最没办法洗衣服的。
“你生气了?”阿狗站在车外看着听着她折腾,把兔子腿塞进自己嘴里。
雪信发出不悦的闷哼,算是回答。她恨不得把车厢每根木条拆开来用刷子刷一遍。
“她生气了。”阿狗又对这时候走过来的沈越青说。
“是你惹她生气的,不是我的事。”越青说。
“是你说她没吃过肉很可怜的。”阿狗说。
“我也没让你给她送肉。总之是你惹她生气了,你自己想办法哄她。”沈越青一听就不是好人,说着说着几乎要笑出来了。
阿狗只好敲敲车厢问里面:“你要怎么样才不生气。”
雪信又哼了一声才说:“你就不能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吗?”她也觉得这是个过分的要求,她怀疑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辈子洗的澡可以用一只手的手指头算过来。天太冷,人就懒得洗澡了。
阿狗用雪洗干净手说:“倒是有一个地方。村子里的男人做新郎前都会去那里洗澡。我现在就去。”
“我们可以送你去。”沈越青吆喝狗儿们起来,坐到车厢前的座位上,还给阿狗留了半边位置,他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她不看着你洗刷干净,是不会放心的。”
这话倒让阿狗不安起来了:“她不会真的看着我洗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