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芳洲》绮白

11、相对无言相逐影

　　沈越青下马迎上来，笑吟吟地追加嘱咐：“都加上十二倍的小心，雪娘子最宝贝的香鸭子，摔出一个凹坑来，划上一条刻痕来，她会揭了你们的皮。”吓得小丫头们战战兢兢，捧着鸭子和包袱来到第一部车前，把东西放了进去，才松了口气。
　　“没有我照顾你们，你们马上就弄得狼狈不堪了。”沈越青很得意。
　　雪信看着越青，也不说话，领着阿狗向马车走过去。阿狗在沈越青身旁站住了，指着他说：“你身上有味道，”又指着货车上的那些大汉，“他们身上也有味道。你们就是刚才的强盗！”在辣烟里染上的强烈气味，不是换身衣服就可以去掉的。
　　“不错，我们要帮你们甩掉麻烦。那个百娘子是师娘的人，很麻烦的。”沈越青坦然承认了。
　　“我杀了一个人。”阿狗看着他们，从雪信到越青，到押车的汉子们，一个一个看过来。
　　雪信回头对他说：“没关系。你不知道他是我们的人。”
　　越青也说：“那人自己本事不好，才被你杀了。你为雪娘子杀人，杀得好。”
　　阿狗好像很不明白，还是问：“我杀的是好人，还是坏人？我第一次杀人，我不能杀好人。”
　　雪信不耐烦了，拉住他说：“没有好人，没有坏人，他是我们的人。”
　　“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阿狗又问，“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怎么能和分不清好人还是坏人的人混在一起。师父会骂我的。”他挣开雪信的手，扭头跑了。
　　越青与雪信相互看看。他们都是不可思议，把阿狗从他难缠的师父手里偷出来，把他从麻烦的盯梢里解脱出来，以为不会有事了，他却自己跑掉了，就因为他杀了个他们的人，他们不怪他。
　　雪信说：“我走累了，要歇会儿。你们去把他抓回来吧，绑来这里，我开导他。”她想偷懒了。
　　“用抓的恐怕不好，现在他还闹不清楚我们是好人还是坏人，绑了他，他就认定我们是坏人了。”越青苦笑，“还得你去，把他叫回来。本来就是你的任务。”
　　雪信回头看车队里那些人，确实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只好自己往阿狗逃窜的方向走过去。她吹了声哨，鸽鹰飞到她头顶，她说：“把他给我找出来。”
　　鸽鹰盘旋着不飞开。他扛她奔跑了半日，她的香气留在他身上就是线索，也是干扰。或者它还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走着，嗅着，在风里找他的气味，抓到了一点。他的气味是很好找的，那股子兽类的味道，熏上浓香也遮盖不住。他跑远了，她就闻不到，可是她闻见了，就是说他没离她太远。可是她循着气味摸索过去，只有日光从叶缝里洒下来，头顶的树枝和脚下的星星点点光斑随风摆荡，静得人发慌，又是欲盖弥彰。她重新找到他留下的气味的痕迹走过去，还是扑空。
　　她能感觉到他，他更感觉得到她，他们的鼻子一样是受过后天训练的，一样灵敏。但是他不想被她堵住，就会在她走近前退远些，又没有下好决心抽身离开，所以又被她粘了上来。
　　雪信走得不耐烦了，停下来。对面的气味也停下来了。她寻思着，要么让他站住不动，她好抓他，要么让他自己走到她面前来。她可以开口叫他的，可是一开口就是认输了，就是求他出来了。她从没求过人。她倔强地憋着，对面的人也憋着，等着谁先忍不住。
　　师父说，她这样的性格，能办成事。师娘说，她的坏脾气，经常坏事。果然，在这件至关重要的事上，她的性格和脾气都成了成败的关键。她按了按额头，让自己别慌张，别生气，这个人逃脱不了的，他没走开，就是还在意她的。她从脖子里摘下一枚小巧的挂坠，牛皮套子里有一把鹰嘴样的小刀，刀身上有雪浪堆卷的花纹，不是刻意铸上去的，是西域乌兹钢锭在锻造成刀刃时自然出现的，凝视那些奇异的水波纹，会觉得自己的灵魂也随着扭曲流逝了。她卷起袖子，鹰嘴刀刚碰到凝脂样的肌肤，殷红的血沁了出来，她狠狠拖着刀，在手臂上拉了道口子。她举着手臂，任血滴滴答答落下来。
　　一阵风从她身后卷过来，停在她面前。阿狗拉着她的手臂按住了她的伤口，气急败坏地叫：“我不肯出来，你割你的手臂有什么用？我要是一辈子不肯出来，你能放着血和我赌气多久？”
　　“我流了血，你要是不肯出来，眼睁睁看着我死，你就是坏人了。”雪信从袖子里抽出丝帕，给自己裹缠伤口。
　　阿狗愣了愣，动手帮她包扎，他无奈地说：“我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坏人。我又不是笨蛋，你们带我出来，路上躲着什么人的跟踪，甩掉麻烦死掉自己人也不在乎，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雪信看着他，拿不定主意是不是马上告诉他，其实她知道的也不多，有些还是猜的，她解释不明白，本来也觉得自己不需要明白，做好这件事就行了，何必什么都知道。但是这样说了，他也不会信。她咬了咬嘴唇。
　　“你不告诉我，我就走了。”阿狗又检查了一遍她的伤口。这种小伤是死不了人的，只不过一个血淋淋的口子出现美玉无瑕的胳膊上，将来留下伤疤，难免心疼惋惜。他瞅着她不说话，转身就走。走出十步，回头看她。雪信低着头，肩膀微颤。他跑回来，弯下腰窥见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涟涟的泪水，又被吓了一跳。流血要不了她的命，她哭了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他两只手悬在她的肩膀上，不敢落下去碰她，急得直摆手跺脚：“你告诉我，我就不走了嘛。”只要她松松口，随便吐露点什么，他就有了台阶下来。别的，他可以改天再打听。
　　雪信搂住了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抽噎起来，蹭了他一襟的泪痕。阿狗拍着她的背说：“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