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1-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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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 —— 争执
“为什么？！”
从黑发少年难以压抑的焦躁神情看来，他对于讲师的意见全然无法接受，而能使得这样一位情绪激动的年轻人堪堪维持住最基本礼仪的理由则是对讲师身份持有者的敬意。
尽管在冲动之下少年很有暂时抛弃这该死的敬意、飞扑上前抓住对方的衣服以阻止他从办公室内离开、从而争取到更多或许能用于说服他的时间的意图——这种和干架没多大区别的举动虽然粗暴野蛮，但在很多时候，我们都必须承认这不失为一种迅速有效的应急手段——只不过身为少年导师的金发男子并没有给予他实现某些不够理智行为的机会。
“我想理由应该不是那么不容易明白的事情，鉴于你一向都拥有堪称优秀的理解能力……”
男子从宽大的胡桃木办公桌后起身，取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并以相当平静同时有些嘲讽意味的语气清楚的表达自己的看法。
“既然这篇论文不能说服我，那就更无法说服魔术协会。如果你非要从我这里取得什么评语的话，那就是‘缺乏实际事例，仅凭个人臆断无法证明作者观点’。”
“您……您说这是‘臆断’？”
少年又一次瞪大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仿佛被这个词噎到般的小小喘息。
“‘臆断’？！不，先生！这绝对不是那种仅凭想象就写出的胡编乱造的文章！”
“但是在传统名门出身的魔术师们眼中，这毫无疑问正是臆断与胡编乱造的结果。相信我，你绝对不可能从他们口中获得哪怕一个字的认同。”
情绪有些失控的少年口中当即蹦出尖锐的反击之词。“其中也包括您是吗？！”
看着学生才说出口便已明显感到后悔的表情，年轻的讲师轻轻地笑了。笑容一如既往的有些冷。
“总喜欢把自己放到别人对立面的维尔威特先生，对此，我的回答是……‘是的’。就像你一开始便认识到的那样，我‘正巧’出身于你在论文中所认定的‘业已腐朽的、顽固不化的名门’。”
正懊恼于发言失当的少年脸上有些火辣辣，简直像被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明白自己不该这样无礼地顶撞或者说质问对方。即使不是出于双方立场与身份的考量，也会由于对方提供的帮助而显得他一时冲动下的冒犯是那么的不知好歹。
“我很抱歉，阿其波卢德老师。”少年坦率的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同时稍显委屈的补充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最起码，您应该还是能理解我的。”
“理解？哦，我当然理解。我也真诚的恳请您，我年轻的维尔威特先生，去试着理解一下……试图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魔术协会的态度是怎样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我认为这个道理并不比书架上那些资料来得更为艰涩难懂。”
少年因这番挖苦而低垂下头，目光却忿然的仿佛能在美丽纹理的胡桃木台面上凿出两个深深的窟窿。
他沮丧的模样并无益于改变导师的决定，金发男子没有再看杵在跟前不肯离去的少年，姿态优雅的略略侧头瞥了眼桌上的座钟，“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错过用餐时间的。”
明晃晃的逐客令。
谁有心情去吃那个见鬼的午餐！
可是他也只有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慢慢挪，仿佛那两条腿重若千斤。尽管知道希望渺茫，还不切实际的渴望自己的老师能为他说点什么。
“你的礼仪呢？维尔威特。”
好吧，那家伙说了。虽然不是自己期盼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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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 —— 诱惑
尽管心烦意乱，但胃部仍忠实地高声宣告了自身进食的欲望。
叉起切碎的肉馅饼胡乱填充到嘴里，牙间咀嚼的力气大得似乎正在啃咬仇敌的血肉一般，至于食物的香醇味道，韦伯丝毫没有能品味出来。
“事情一定还有转机。我要是你，就会想点其他的办法，而不是坐在这里生闷气。”同一科系的斯克特·拉里安慰着他。
“可能说服他的理由，我已经一条不漏的统统拿出来用过了。”
闷闷不乐的戳着盘中剩余的馅饼，韦伯不认为自己还能找到所谓的“转机”或者“其他办法”。“……阿其波卢德老师那种说一不二的顽固性格，除了生闷气我还能做什么？！”
难道尝试去和其他人那样卖力的阿谀奉承“Lord El-Melloi”[1]？
得了。不止是自取其辱的程度，简直无异于自杀。
韦伯完全能想象自己一旦这么做后可能遭到怎样狂风恶浪般的嘲笑讥讽，后果或许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也许还会更糟。
他知道自己的老师其实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难以相处，但同时亦必须承认，距离和蔼可亲的形容词也着实相距甚远。一旦那人想针对某些被评判为“无法容忍的愚蠢行为”说些什么的话，那张嘴里也必定会吐露出比穿肠毒药更具杀伤效果的言辞来，绝对无损他的贵族风度，还会带着上位者常有的鄙睨而进一步扩大杀伤力。
喔！愿老天保佑所有冒犯这位尊贵阁下的人能够得到安息。
斯克特谨慎地留意过四周，确认附近其他用餐者并未留意两人的对话之后，凑近韦伯试探着低声轻语道：“阿其波卢德老师……不是给过你一些阅读权限嘛——”
友人话中显而易见的深意引导着韦伯想到了某些非正派人士才会使用的手段上头。
是的。自己获得了在固定时段可以阅读导师所拥有部分资料——仅限被认为目前阶段的他适合接触的部分，但这仍是令人眼红的特权——资料当然是不允许带走的，所以阅读地点就在肯尼斯办公室角落的那套闲置桌椅。这造成韦伯有一定几率能够接触到老师经手的文件和物品。
诱惑不可谓不大。但韦伯·维尔威特愿意用自己的忠诚来报答所获得的帮助以及信任。后者也许并非单纯的信任而是试探也不得而知，不过相对于那些甚至都不愿搭理“劣等血统”的执教者，自己那位也算有着诸多贵族习气的导师为他所作的却已足够令人心生感激。
当然，如果直率的表示出谢意的话，对方必然会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就是这样难以取悦的人物。然而韦伯仍然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老师，至少比起在自己某些梦境中所出现的“Lord El-Melloi” 要善意太多太多，因此韦伯格外珍惜自己目前的境遇，并不想轻易破坏掉。
韦伯皱皱眉，决定中止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的继续深入，于是丢开叉子，脸上也流露出表示拒绝的烦躁，“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那样做难道不是对我自身能力的最大侮辱吗？”
斯克特耸耸肩，“既然你如此坚持，就当我什么也没说。”随即捞过自己的餐盘，继续埋头大吃起来。
悄悄从眼角扫视了斯克特一眼，韦伯思忖着或许自己的话过于生硬使得一位正努力为他的论文能够发表而出谋划策——哪怕建议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朋友受到了伤害。
想要说些什么以作挽回，却又为先前在电光火石间联想到的种种只能用“卑劣”形容的做法而感到羞耻。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抱歉”。
也许今天应该提早结束自习，上床休息。
兴许在梦里能遇见些足以让他的烦闷心情豁然开朗的好事情也不得而知呢。
韦伯这样想。
【注释】
[1] “Lord El-Melloi” ：肯尼斯的称号，中文写作“艾尔梅洛伊阁下” ，也有翻译为“贵族·艾尔梅洛伊”的。相比之下似乎还是前者更自然些。
我知道不少读者不喜欢中文加英文混用的写法，但总觉得这边用原文写特别有感觉……于是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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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梦与现实
那些奇怪的梦是从几年前开始出现的。
就像剪辑出错的影片，中间突然跑出了与前后衔接不上的突兀情节。原本对此并不上心，但经历了数次在现实中成真后，韦伯才恍然惊觉到那些怪梦的特别。
理智告诉他，梦不过就是大脑神经脉冲活动的产物。然而那些混乱并且不甚清晰的片段却又实实在在的陆续发生了。
比如父母的相继离世，又或者是入学考试时对于他出身的那番带有羞辱口吻的问询。
韦伯查过不少书，从多方面求证了确实存在着由于魔力波动影响而产生类似预知梦的先例。他曾为此激动不已，但随即又为那之后无一例外大篇幅关于该人物拥有某位伟大预言家祖先所遗留下来不凡血统的考证而感到无比的腻味。
血统血统又是血统！除了这个，他们单调空洞的大脑中难道就找不出其他词汇可用了吗？！
也许他该为这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现象而高兴，毕竟经常能在事情发生前就获得一个略显模糊的大致印象这无论如何都得算是妙事一桩。
只可惜梦里既不会出现三天后的考题，也不会有未曾接触过的知识突然浮现在记忆之中，于是韦伯·维尔威特的生活其实与常人并无差异。
但他依然欢喜又骄傲，毕竟世间并无几人能有这样稀罕的体验。
不过这种体验的准确性在时钟塔降灵科的一级讲师身上画上了句号。
肯尼斯·艾尔梅洛伊·阿其波卢德。
无论在魔术界还是表社会都是名门贵族出身，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的年轻魔术师。
风度翩翩、举止高雅。和韦伯所见过的其他贵族一样，有着如出一辙的明明是目中无人却非要被谄媚之人称作“上流人士不凡气度”的傲慢与冷淡。
说实话，韦伯讨厌装腔作势却一肚子稻草的所谓名门。因为他们除了抓着别人的血统不放吹毛求疵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不止是孤立，或者语言上的轻蔑，他经常连珍贵的魔法书籍都不被允许借阅。韦伯在愤怒之余不禁对自己散尽家产才勉强凑齐学费进入时钟塔求学的决定产生了质疑。
我究竟是为什么才想尽办法到这里来的呢？
我所付出的这一切努力，真的值得吗？
在接到一份由降灵科讲师肯尼斯·阿其波卢德所发出的面谈通知后，少年的疑惑烟消云散，连同困境也得以迎刃而解。
“您的助手？我？”
惊喜与惊讶的比重不分上下，掺杂在一起汹涌地朝他席卷过来。韦伯兴奋的满脸通红。
可是，为什么是我？你们不是轻视我这样的外门魔术师吗？
“只是‘临时’的助手罢了。协助我研究工作，处理一些相关事务。”
办公桌后的金发男子轻易就从少年的表情中捕捉到了没有付诸语言的疑问。他挑了挑眉，对韦伯的话进行更正。“当然这将视你接下去的实际表现而定，若能始终保持足够优异的成绩，这个身份也将不再带有时限性。”
讲师助手——韦伯选择性的抛弃了“临时”这个词。外加助手津贴和使用实验室的权力！
无论那一条，对手头拮据又对知识求知若渴的他来说，都是那么的动人。
何况谁都知道，阿其波卢德老师所在的艾尔梅洛伊学派的弟子，除掉血脉嫡传之外，历来都是从出色的助手当中选拔的。
当一座宝藏突然向口袋空空的穷人敞开大门时，难免不会让人心生不解。
“……我不明白。”
只该出现在内心的疑问却不经意脱口而出，韦伯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捂住了嘴，小心翼翼的瞅着对方的脸，生怕因为贵族常见的不近人情或者诸如此类的怪毛病发作而使得自己失去这个宝贵的机会。
金发讲师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嗯——？不明白？我以为你入学之后的学分和表现已经足够解释我选择你的原因。难道我竟然看走眼，偏偏挑中了一个对此无意者吗？喔——那可真是遗憾。”
韦伯从来都不知道拖着调子又充满讽刺和调侃的贵族式语调居然也会如此动听。
没错，自己被毫不留情的取笑了。然而此刻韦伯心中却雀跃无比，突然间难以想象的激动。
他认可我了！并非由于那该死的血统论，而是因才能和成绩才承认的！！
“请问我是否需要为这个遗憾的错误判断而向你——维尔威特先生致歉？既然它让你尴尬到落泪的程度。”
对方的讥讽语气仍在继续。韦伯手忙脚乱的摸了一把脸上毫无征兆就淌下的泪水，急迫的想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偏偏又张口结舌起来，连自己真正的意思都无法流畅的表达。
现在只要回忆起这个场景，韦伯仍然会觉得骄傲又害羞。
虽然老师和梦境中出现的那位截然不同——哦，好吧，趾高气昂的傲慢倒是完全一致的——但这绝对是好事，不是吗？难道他会更习惯梦里那种被严重排斥的处境不成？别闹了。
不过，尽管很可笑，但韦伯偶尔在半梦半醒间会分辨不清究竟哪一方才是真实。他甚至会荒谬的觉得梦中那个鄙视“出身低贱”的自己并当众取笑的讲师，才是真正的肯尼斯·阿其波卢德。
天知道，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这么自虐且愚蠢的念头。
这实在太奇怪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1-0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