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慕容轻尘

9、第 9 章

　　郁小姐进入青春期后，变得叛逆。有一次趁着同学生日，妄图彻夜不归，被彭盈找上门抓回家，在同学面前丢尽了脸，还给关了一天没饭吃。放出来后，闹着要绝食，彭盈又威胁她若是不吃，别想再和她的小男朋友崔子嘉联系。
　　郁小姐终于妥协，吃完饭还乖乖把自己关在书房写检讨。我那时出差，当晚半夜回家，郁小姐向我控诉：“你老婆是不是就对我严厉？她为什么就对我这么凶？哪一个哥哥姐姐她不是和颜悦色，她也从不跟你发脾气不对你说重话，郁先生，我哪里对不起她？！”
　　我知道彭盈从来拿捏得最好的就是分寸，最值得称许的就是近乎冷情的理智，有关郁小姐的每件事她莫不是反复思虑后才敲定，这次一定是郁小姐做了坏事。但我舍不得再训斥备受打击的郁小姐，只能对她温柔笑语：“傻丫头，爱之深责之切呗，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
　　哪知郁小姐反咬一口：“郁先生，她从不责备你，她是不是不爱你？”
　　我总是被郁小姐说得哑口无言，这次也不例外。回房后辗转反侧，把彭盈吵醒，她也只是温柔相询是否工作不顺利，还是肚子饿了。
　　最终，我无比郁闷地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彭盈，你从来都对我这样客客气气，不会生气动怒，也不会吃醋嫉妒，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爱我？”
　　她摁开床头灯，面无表情地将我看了两分钟：“郁先生，你今年多少岁了？”
　　仔细回想，彭盈对我唯一一次疾言厉色，就是诗情自杀后的事。

　　当我不得不又一次丢下她，急诗情之急时，她打来电话，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郁先生，今天下午五点，请你准时到我的公寓，我只需要占用你十分钟时间，如果你配合的话。”
　　我的决定和困难，希望她懂，她确实懂，但是不愿意助我，甚至不愿容忍，她唯一重要的是她的自尊她的脸面。
　　我和她之间，不过是彼此彼此的差别。
　　那好，我不再为难她。可是，古有为来了，控诉我对彭盈过分了。他将彭盈反驳齐雅的唯一一段话转述于我，我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那般不堪。
　　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第三者。
　　那时我确实是想给彼此自由的，如果不是那场车祸的话。

　　年幼的女孩为她读书：
　　你就像一朵鲜花，
　　温柔、纯洁而美丽，
　　我一看到你，
　　哀伤就钻进我的心里。
　　我觉得，
　　似乎应该用手抚摩你的头，
　　愿上帝保持你永远
　　纯洁，美丽，温柔。

　　她在病床上哭泣，我在病房外悔愧。
　　我在责怪她不愿理解我时，却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思考过她的处境。
　　她看到的我，永远在忙诗情的事，永远在和诗情牵扯不清。诗情有夫有子，而我也非单身。
　　我认为诗情的一切事情，那是诗情的隐私，不便与旁人透露。
　　一无所知，如何去理解？
　　我并未将她正式介绍给朋友和同事，没有给她剖明过与诗情的关系，更没有亲口向她表白一句：“我爱你，现在，请你帮助我，请你理解我，请你支持我，好吗？”
　　我这样自私，自以为是。

　　所以，她给我上了一课，一堂有益却残忍的课。
　　她教我选择，教我拿起，教我放下，教我对感情忠诚，教我保持真诚的心，教我要珍惜手里看似微不足道的存在。
　　有课本，有多媒体教学资料，还有出色的教师。这一课，我学得透彻，终身难忘。
　　她以这种方式委婉地告诉我，她对我有感情，可是我令她感到绝望，她无法信任我，她要和我决裂，希望我识趣，自己走开。
　　她确实懂我的苦衷，只是无法接受像我这样软弱、虚伪、优柔寡断的男人与她相伴一生，所以她要我从她身边滚蛋。
　　在那位男歌手的歌声里，我狼狈逃窜，不敢回头，不敢解释。
　　我终于明白我为何在她面前那般罪孽深重那般低声下气，因为她活得坦荡真实，她无愧于心，无愧于任何人；哪怕一无所成，她仍旧可以因为无可指摘而保持着自己的骄傲，直到生命结束，直到生命结束以后。
　　而我不能。我困在回忆里，困在空茫中。我就此低她一等。

　　我决定不再把诗情当作自己的责任，给沐爵去了电话，请他来中国照顾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这是他们修好的唯一机会。
　　既然我已经让诗情绝望，就不该因为责任再去招惹她。欠下的情与爱，只能继续欠下去，我得开始新的生活。
　　但我终究没脸见困在病房里的彭盈，将小成留在莘城照看她，而我自己四处飞忙，只要不死就够了。
　　小成不断向我传来她的消息：她继续工作交接；那位设计师频频探望；她决定开车回家，那位设计师坚持要送她一程……
　　我躲不下去了，接她出院。想起锦城那几日快乐，半试探地提议去潘西旅行，她只是简洁地告知，那是她家。
　　她没有一口否决，这让我看到希望，我让小成为我准备潘西的材料，我得为她做点什么。道歉也好，示爱也罢，不能因为她不动声色我就无动于衷。

　　在她若无其事的面目下，我忽略了很多事。
　　比如她的工作已经差不多结束，比如她拒绝我的求爱时说的那番话。
　　被她嫌弃肮脏的时候，我确然很伤心，我去喝了一夜酒，喝到凌晨，忘掉了为什么喝酒，没脸没皮地拖她去看日出。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兴致，这样浪漫的兴致。
　　租一艘游轮去迎接新生的太阳。其实日出在我眼里，不过是地球自转的结果。天与海混淆视线，将它美化，浪漫化，理想化，其实毫无意义。
　　可是我就沦陷在了无意义的浪漫里，一个人沦陷下去，恳求她：“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却用实际行动接纳了我。破天荒的主动与热情轻易俘虏我的理智，以至于我以为她确实是准备与我重新开始。
　　酒吧，音乐，足球，像是时光倒流，我陷入自己亲手布下的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