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幸》慕容轻尘

8、第 8 章

　　和彭盈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我都很想把她脑子的一部分剥夺掉。
　　如今这种冲动更严重了。
　　她给我放了一部电影，讲了许多话，最后只为了一个目的：把钥匙还给她。
　　若我还有脾气和风度，理当将钥匙交到她手上，然后说一声“再见”，从此相逢陌路。
　　但是我想起郁臻和司凌，想起程浩和沈小燕还有家里等着他们的一对小魔王，想起风光又潦倒的牟逸然。
　　于是，我丢了脾气，也没了风度，假装不明白她的潜台词，将她弄上床，千方百计想让她臣服。
　　可笑。我拿她毫无办法，也就床事上，还能稍微逞一下威风。
　　这样的威风法，可笑之极，我自己都觉无颜。
　　离开她的公寓就让小成安排，若是能出差一个月那是最好。
　　成才是最好的助理，果然为我安排了长达一个月的出国项目——陆氏的环球视察。

　　陆副总有一位即将研究生毕业的第一助理，精通英语法语，国际金融硕士，气质干净，不沾风尘，办事却干练利落，有条有理，从不慌乱。
　　陆副总的追求之意蠢蠢欲动，助理黄小姐却已名花有主，并且对上司的心思毫无察觉。
　　原老陆总将这年轻的副总托付给我，陆副总虚心求教，却问到横刀夺爱这种事上。
　　“郁先生，我用尽心思将她弄到身边来，她却答应了别人的追求。”
　　其实了解到这个地步，我已经很想赞一句：陆副总，你实在很有魄力。
　　至少比我有魄力得多，我如今简直是狗咬乌龟。

　　躲了一个月，回到国内，成才好助理向我透露，彭小姐近来与QFB的谭总裁过从甚密。这时候我还没发现成才助理已经敢对我使心计。
　　那个守活寡的谭进？初恋嫁了人生了孩子还痴心不改的谭总裁？
　　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去了她的公寓，结果等到九点多，她从谭进的车里出来。
　　谭进客气地微笑：“其实，我未必能比郁先生做得更多。”

　　嫉妒噬心，这次我选择先拿她大衣泄愤。将扣子一颗颗扯落扔掉，她却无动于衷，好似看戏一般。
　　没错，我表现得跟小丑一样。嫉妒让人丑陋不堪。
　　谭进都看出我的嫉妒了，她却一无所察。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淡然地对我说：“你身上又是烟味又是酒味。”
　　我想这不够，她果然又事不关己般说了句：“嗯，还有茉莉花的香味，很淡，很好闻。”
　　我知道她不可能是在盘查，她只是警告我，不要以为我做的事她一无所知，她只是大度地不和我计较。我花天酒地还是洁身自好，她一概无所谓。
　　她不闻不问，我当然也无法主动解释，这一身乱七八糟的气味是陪失恋的陆副总的时候沾上的。

　　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她找谭进做什么。
　　“借钱。”
　　两个人都还光溜溜的，我不轻不重地掐着她胸前，这回答，让我很有作恶的冲动。
　　“缺多少？”可我也只能这样追问。
　　“几个亿吧。”我实在猜不透她是不是在消遣我。

　　有时候千难万难，不过是“面子”两个字。她明明懂我的关心，为什么非得要这样让我下不得台，连我自己主动搭梯子，她也要拆得干干净净？
　　这种时候，我就恨透了她那死作的毛病。
　　说不得她，翻身将她困住，狠狠地咬上一口，仿佛这样才能解掉想念。她疼得全身颤抖，喉间溢出呜咽，却不肯服软。
　　我只能放过她，未料得她竟百转千回地向我表白：“你也喜欢我的是不是？”

　　这话含义太多，而她的情意太稀薄。
　　我宁可相信她是在质疑我的人品：“我在你心里究竟是哪种人，你才会认为我能跟一个完全没感情的女人同吃同睡大半年？”
　　没错，我这时候只想拍死她了事。
　　可有什么办法，世上也只有一个彭盈。
　　难缠也好，可人也好，只有一个。

　　从此我知道，彭盈没有直接开口将我扫地出门，并非她那晚那句话的约束力而已。
　　我也明白了，感情何以纠缠不清。
　　就像，她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和我有这么多纠缠，偏偏我这人令她极端失望——我不太确定我到底何处令她那么受不了。
　　也像，我和诗情。明明已经结束，偏偏牵扯不清。过去她武断又自大地想要独自承担一切，对错都理当归她，我却无法否认自己对她负有责任。让她做出武断的决定的，是我。让她如今为难的，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是的，诗情没有如沐爵的愿，乖乖低头，回国。她回不了头，也往不了前。
　　我和肖正、古有为合伙在角山弄了个四合院，开烤肉店——我知道这行为很欠扁。本意是想有朝一日拿这个作为求婚礼物送给彭盈，约了她周末去玩，试探下她喜好，岂料诗情来电。
　　沐爵带了沐非回国，她无能为力。
　　告诉彭盈，让她自己去森林公园的时候，我隐约感到，有很多东西正在离我而去。
　　去看诗情的路上，红灯的间隙，小成把他打听到的消息汇报给我：“谭先生出国前安排的最后一个项目是烟州省平西市千悬县下潘西镇的开发。另外，我们的新对头晟语咨询有人转行去晓阳服装做营运经理了。彭小姐升副总的事郁先生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彭盈正在准备离开。

　　但我还是得先见诗情。
　　她形象全无，大约痛哭之前，与沐爵还有些争执。
　　然后相顾无言。我不知道可以给她什么，她也不知道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当她选择对我一瞒到底的时候，我和她之间已经走上不归路。
　　她为我倒水，站立不稳，我接住，她顺势抱紧我，固执的小孩子一般不肯松手：“南冠，你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我还有什么？我活得那么努力，到头来一无所有。”
　　我现在不能给她讲任何大道理。我不能跟她说，你有丈夫和孩子，你有未来的几十年。
　　如果一个人坚持认为拥有的并不是想要的，那谁也拿他没办法的。
　　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会儿陪伴，一点点安慰。

　　我要叫外卖做晚饭，她制止我。存粮还有一些土豆、鸡蛋和面条。她熟练地煎蛋，切土豆，煮面。
　　她向我解释：“沐非不如你好打发，他不吃油醋面，面条里没有配菜也坚决不吃，调味料缺一味也行不通，最喜欢吃加土豆和鸡蛋的。”
　　这一晚之前的最后一顿饭是从民政局出来的那顿，我们回到莘大附中的食堂，各自拉着脸向大师傅要了两份饭。那时我说：“既然要走，就不要回头。吃完这顿，我们一刀两断。”
　　那天她哭得很难看，以至于我没那耐心看下去，丢下她扬长而去。

　　这一次，她终于收住哭声，冲我笑，笑得有点惨：“在西班牙做汉语教师，不再跳舞，没有压力了，渐渐吃得下东西，发现自己正常饮食也不会发胖，才发觉自己以前多可笑。”
　　她停在这里，我便换个方向：“做汉语老师好玩吗？”
　　“嗯，比我想象的好玩。放下舞蹈，才明白它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你肯定想不到，做老师的时候学到好多教育方法，后来全部用在沐非身上，效果还不错。沐非在学校用西班牙语，在家用汉语，学校还有专门的英语课，他一点也不吃力。”
　　她又停下来，看着面条，好像在想什么严肃的事情。

　　晚饭后我告辞，我以为她会很快恢复。毕竟她如今较之七年前，性情已变了不少。
　　我不方便问她去留，只说：“有需要就告诉我，莘城我还是可以帮上忙。”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有点奇怪的热烈：“南冠，我们……我们真的不能……”
　　我不得不义正词严地拒绝她：“诗情，我们隔着七年的时间。你有了六岁的儿子，而我……就算你能狠心不要孩子，你能接受我这些年的生活？事到如今，我自己都不能接受了。面对着你，我只觉得羞愧，痛苦，歉疚，你对着我呢？我无法想象我们要带着这种感受一起过下半生，我宁愿我们再也不见。”
　　“南冠，其实，你爱那位彭小姐是么？”
　　我不确定我是否和她谈论过这个问题，但是我想前一句话我说得过于强硬，便隐匿了心思：“爱？我不知道，但跟她在一起，我确实感到快乐和安定。我想我会愿意和她继续下去。”

　　我顺利脱身，在看到彭盈安安稳稳躺在我的床上时，一路乱跳的心安定下来。
　　疲倦感涌上来，排山倒海，我只想抱着她，睡个好觉。
　　大约是老了，才会这般贪图安逸。
　　可能也正是因为老了，数个小时后听到诗情自杀的消息，我才会自心底深处感到悲凉和无力。

作者有话说

　　于是，我这是恢复三千党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