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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地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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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厅里的女人,平日里无事,亦出不得房门。闲来聊起八卦来无非是哪个客官俊俏,哪个床上功力了得。这一回可好,一个女人自杀死在了集厅里,女人又生来喜好闲聊八卦,整整半个月了,秋华总还是能够听见某些小角落里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其实秋华也是有好奇之心的。但她心里大概的已有一个猜测。若依照花漾之前告诉秋华的八卦及望月楼规矩来看,那个女子大抵是不愿去做妓男的侍女或者是达官贵人的肆虐者,便选择了自杀。而自杀而来工具,便是那天悄无声息闯入集厅,让秋华觉得有些面熟的女子。
这个猜想让她的心如同沉入海底一般深深感到绝望和无可奈何。在这个望月楼里,竟然有着让人觉得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存在。一切都起于欲望和金钱。
接下来的时日里,秋华感觉自己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每一天都在惊恐和害怕中煎熬着,夜晚里漫长的等待,换来的只有绝望。但真正一天天消逝,秋华便觉得自己离死更近了一步。
最后的几天里,秋华已经不再做任何期待。她的心已经死了,成了灰烬。虽然她风华正茂,却感觉自己像活了一辈子那样,已经走完了她的人生。
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里,秋华就那样怔怔的坐在床头,不休不眠。她看着这昏暗的集厅里,女人们睡得正香,似乎与平日并无任何不同。
花漾此时扯过布帘,一张脸终于没有在笑。面无表情让她无端的看上去有些严肃。大抵是不知该如何告别,踌躇着想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保重。
一句话就两个字,却似乎有千金重,让秋华有种欲哭的冲动。但她仍旧是平淡的微微扯动了嘴角。嘴角上扬,却没有任何笑意。花漾觉得,她的绝望及无可奈何已经呼之欲出。于是不忍,闭了帘子,不在看她。
秋华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到来。等得太过无聊,便一秒一秒的数起时间来。
时间流淌,寂寞无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秋华数着数着便迷迷糊糊有些犯困了。
她连着几日都未能安心休息。竟然是在最后一天睡去。
她开始做梦。梦里大概是她十岁的模样。是一户贫穷人家的女儿。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哥哥,还有一个调皮的弟弟。她常跟着哥哥去放牛,爬到山顶上的时候,哥哥指着远处繁华的城对她说,那是他的梦想之地,等他足够强壮了,有本事了,就去那座城里过好日子去。
说着说着就笑了,她也跟着笑。
大概是因为哥哥的原因,从此之后她也开始向往那座城。哥哥十五岁的时候,真的离开了家。自那以后,她每天都要爬上那座山,远远的遥望一下那座城。
兴许是少了哥哥,家里很多事情忙不过来了,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弟弟还年幼。喂养的家眷少了很多,但她央求了母亲半天,牛终是没有卖。她就学着以前哥哥放牛的样子,拿一根细木棍在手里,牛不走的时候轻轻的抽打它。
再后来,家里原本就贫困的境况,在少了哥哥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那年秋华十一岁,弟弟才八岁。他不幸生了风寒,拖了些时日,未曾好起来,反而更加严重。母亲为了给弟弟看病,已经没有任何可以下锅的食物。她们一家饿了三天三夜,给弟弟讨了些米汤。第四天清晨的时候,那时候天刚刚亮,灰蒙蒙的。秋华睡得正香,被推醒来,看见母亲一张异常严肃的脸。平日里母亲就不大爱笑,对着秋华更不爱笑。秋华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严肃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让她感到无形的压迫。
她就那样等着,眼睛看着母亲的脸,像小鹿一样无辜和害怕。
母亲忽然就抱住她,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她长大了之后母亲就没在抱过她。母亲突然的举动让秋华有些不知所措。
忽然母亲开始喃喃自语:“花儿,不要怪娘。娘也是没有办法,你弟弟他病得严重,得去看医。我们家没有钱,一直都很穷。”声音里是无限的凄凉。
秋华心里隐隐开始不安,死死的拽着母亲胸前的领口。
不过一会儿,门被推开来,一个凶狠恶煞的男人走了进来。二话不说的拉开母亲,抱着秋华便往屋外走。秋华有些切斯底里的喊着:“娘,娘……”但母亲跌坐在床头,眼睛失去了神采,如同死人一样一动不动。
秋华忽然间惊醒,满头大喊。睁眼一看,还是烛光涌动的集厅,她就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但一口气还未呼出,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来人是苏春实,精致的脸映在烛光里更显生动。
她径直走到秋华床前,不无叹息。
秋华看着她,就那样看着,眼睛失去神采,如同死人一般。她忽然就想起了梦里,母亲亦是这样。忽然间,她的眼眶炙热,几欲落泪。
如若梦里是她之前的人生记忆,那么她的命一直都不好。一直都这样,应该也会习惯。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觉得绝望和无望。
“秋华”春实立在床头,只喊出了两个字,接下来有很多话,有私有公。但春实喊了她的名字,却不知如何说下去。
她停顿了很久,终是又开了口:“你今后就不住在集厅里。”
“恩,我知道。”秋华很平静的应了声。
春实接着说下去:“你得搬去后院的地下一层。从此你将在哪里度过。保重。”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眼光闪烁,仿佛有真情一般。
她说完便走了,头也不回,步伐坚决。几个壮汉过来一人钳住秋华一只胳膊,将她拽了出去。
后院的地下一层是一个比集厅更暗的地方。阴冷潮湿。墙角瑟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面容枯槁,但五官立体分明,看得出她年轻时候的艳丽。她衣服包裹得严实,见惯了那些集厅里袒胸露背的艳女,秋华觉得她有些奇怪。走近一点却发现她的身体微微发抖,神情痛苦,一双浑浊的眼睛亦盯住秋华。
“你是新来的吧?”声音倒没有秋华想象中的苍老,但是很沙哑,像是又无数石子在她喉间磨砺,使得她发音甚是奇怪。
“你在这里呆了多久?”秋华坐在她身旁。往常如若遇见这样的人,她是有些怕的。但此刻她心已死,便无所谓怕不怕了。
“唉,我哪里记得,这里没有时日,日复一日的煎熬着,我哪里记得。”她说得很慢,仿佛很费力气一般。
“这里的日子真如地狱那样可怕吗?”秋华又问。
“不可怕,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可怕。”说道半饷抬起手来抚了抚额前枯燥毫无光泽的发丝,然后接着又道:“如果你能乐在其中,体会其间的乐趣与快乐,便不可怕。”
“那你觉得可怕吗?”秋华的声音很轻,仿佛是在思考着刚刚她的那段话。
“我哦,都忘记可怕的滋味咯。”说完,神色疲倦,她摆了摆手阻止秋华再问下去。“姑娘,我乏了,想睡一会儿觉。”
秋华识趣的起身,挪到了自己那张石床上。
石床冰冷而坚硬。躺在上面仿佛是搁着骨头的,于是秋华便坐起身来。看着房间里唯一一扇小窗,看着天边的光亮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夜晚来临的时候,秋华听见了望月楼的繁华。暗夜里来了一个男人,看不清面容,说话粗声粗气的。他大概是负责伙食的,身上一股洗不去的油烟味道。当他靠近秋华这个房间时,另一边床上的那个人动了动,挪到了门前,姿态谦卑乞求:“赏我点饭吧。我都好几日没进食了,快要饿死了。”
男人鄙夷的看着她一下,又转过头。
“剩饭剩菜,哪怕只有一点,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完全乞丐模样。秋华有些不忍,站到门前帮着说:“就给她一点吧。哪怕她犯了再严重的错误,也不能不给饭吃吧。”
男人听见了这句话,有些好笑的转过脸来。表情戏谑:“你是新来的吧,连这里的规矩都不知道。”
“什么规矩?”秋华急忙问道。
“你就是那个今天新来的,叫什么……我实在记不起来。但我告诉你,在这里,如果你晚上没有伺候一个男人,便别想吃饭。你以为我们望月楼是白养你们这群妓女的寺庙啊!”
秋华说不话来,徒劳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语。看着男人指挥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女童端着饭菜碗筷渐渐走远。
那个枯槁的女人无力的躺会石床上,背对着秋华。秋华坐着,盯着她瘦弱的背影瞧。瞧了一会儿突然又问:“你为何不逃?”
枯槁的女人大抵是没了力气,并没有回答她。
秋华却接着说下去:“即便望月楼给我们落了蛊。即便我们每月不食解药便会受其折磨,生不如死。可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为何不逃呢?”
秋华像是在问她,却有好像在问着自己。
“因为逃不掉。”对面的女人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