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三两事》秋小九

4、恋爱候群症

　　恋爱候群症

　　一

　　女王马上就要去看她的男朋友了，在北安普顿，听说那里的十月底阴冷潮湿，湿漉漉的青石板地和淅淅沥沥的小雨都抵挡不住女王的决心。

　　“他给我订了去看他的机票，我订了他来看我的机票。”她在吃早餐的时候，这样告诉我，又无奈又甜蜜。

　　哦，是的，真甜蜜。

　　我托着下巴，把早餐的鸡蛋戳出了黄橙橙的蛋黄，羡慕地说。

　　女王之所以被称为女王，是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为我们这个四个人的小团体做出每一个决定——当然，我们也习惯了。比如几点吃晚餐，晚餐后有什么活动，去哪吃饭等等。当然，女王偶尔还会巡视她的疆土，让熬夜过度的人早点睡觉，免得没有士兵站岗，有敌军侵略。

　　女王是四川人，在深圳长大，都是南方，所以个子不高，身材微胖或者算得上丰腴，面貌只能说是平凡，偶尔可以划到可爱那一类。她说在她初高中的时候，很多人都叫她妈妈，或者奶奶。

　　我们说，我们叫你女王。

　　女王和她的男朋友是高中时候开始的，对方是她的学长，她暗恋了很久，终于趁着对方与前女友分手，趁虚而入，抱得美男归。

　　女王觉得有人告诉你他喜欢你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她说起她和她男朋友的故事，很遗憾地说他们的表白是双方都喝醉了的情况下。

　　女王和她的男朋友在一起两年了，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异地恋，大概有的时候距离也真的会产生美，近了反而会觉得三观有点不合，总之一路磕磕盼盼，女王甚至都开始想她的婚礼上是摆玫瑰还是百合，生几个孩子，有多么温暖的一个家了。

　　只不过，最近女王有点小烦恼——我觉得这就是恋爱谈久了的好处，因为认识了那么久，一夕之间说分手似乎就像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样，因为百炼成钢，所以总是会伤筋动骨。女王和她的男朋友来自两个不同的家庭，女王的经济条件尚可，说是尚可，也不过是能够在美国稍微节省而过得体面的留学生活，而女王的男朋友领着全额奖学金，每一次都在为飞来飞去的机票发愁。

　　女王的男朋友来自一个单亲家庭，父亲是一个抛妻弃子的混蛋，母亲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现在独身一个人在旧金山当保姆为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奋斗。女王说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当然，一个伟大的母亲从来不等于一个伟大的婆婆。

　　她未来的皇太后对待她冷淡又致使，春假从旧金山回来，女王去的时候带着精心挑选的围巾给皇太后，回来的时候扛着四盒沉甸甸的药罐。因为皇太后想要省邮费，所以要求女王帮她扛回中国去。

　　当时我听完，第一反应就是，婆婆这种毁灭性的职业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

　　女王对此抱怨过，这种日渐因为家庭不同而产生的不满已经漫过了对未来孩子名字的期待，对百合花和玫瑰的期待。女王觉得有些累了，所以她坐在那里，又无奈又甜蜜地说，她这一次去北安普顿是要去解决这一切。

　　她说他们需要一次长谈，或许会伤筋动骨，但是女王很认真，她希望能够规划她的未来，已经他们的未来。

　　二

　　曾经某次无意间看到过一句话，你要相信，等男人有了钱，他干的第一件事肯定是买一辆跑车，而不是娶你。

　　听起来真是伤心又无奈，但是还是有那么多傻姑娘愿意奋不顾身地跟着她认定的人从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开始奋斗，奋斗到每个人都是转过身带着故事逛鼓楼的董小姐。

　　我有一个姐姐，她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女孩子，说起普通话来会ne la不分，个子也不高，小小巧巧的，长得非常乖巧——大概就是明明比我大三岁但是我站在一边就像是一个高大威武的女壮汉一样吧。

　　我的姐姐一直都是一个有些懦弱的人，在我看来，她又笨又懦弱，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分开，因为不同的人生轨迹，人生交集得实在是太少。

　　后来我只是通过网络知道她的消息，明明是最亲近的人，却要隔着屏幕联系。那个时候的我还很骄傲，或者说，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只想往前冲。我忙着申请学校，忙着保持我的好成绩，忙着关注每一季的时装周，忙着认识不同的人和不同的人接触却忘记了回头再看看她。

　　我的姐姐已经在慢慢地变样了，她减掉了她的长发，染成了亮丽的颜色，她偷偷去纹身了，并不是简单的黑白，还有需要一次一次重复上色的彩色纹身，她后来悄悄告诉我，不管多痛，那种一阵一阵扎在身上让人感觉被重视，反复研磨的感觉非常棒。

　　她恋爱了，她一次一次的和不同的人恋爱着，每一次都真心实意，每一次都是飞蛾扑火。

　　我旁观着她的生活，在她频繁的给我发信息要求聊天的时候以繁忙为借口拒绝。终于，所有的爆发点都像是细小的河流一样汇集成了海洋。

　　那是一个十月份暖洋洋的下午，我坐在图书馆里还在埋头苦算我的数学题，对面的韩国朋友正在用谷歌翻译翻译德语，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句“我昨晚做梦，梦到了我会飞。”

　　她给我发了微信，小心翼翼，隔着十四个小时的时差，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错误的人——哦，当然是错误的，这个错误让家里翻天覆地，让她的父亲进了医院。

　　她爱上的男人已经接近而立，没有工作，晃荡浪荡。她马上就要大学毕业，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和他离开，去他的老家。

　　我现在还记得她梦幻的声音，甜蜜又迷惘，还有隐藏着小心翼翼希望被发现的炫耀，她说，你想，有这么一个男人，他说他愿意为了你们的未来去奋斗，他说他爱我，有一个男人说爱你，这多么难得。

　　我在电话的那头不停地摇头，不不不，我从来不相信说出来的爱情，或者说，他们那脆弱的要担心明天晚饭吃什么的爱情有什么可以羡慕的呢。可是我的姐姐她天真而热烈地相信着她的爱情，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追随她的爱情，她说过去的她太懦弱，她说她这一次要大声告诉别人她的选择，她说她什么都不顾了，她想要这个男人。

　　我说，你不要后悔，不要再试图说服我这个男人有多棒。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已经足够成熟，你的未来确实需要你做主，如果你觉得你是幸福的，如果你不后悔，那你的决定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看不起这个男人，他连工作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和她谈未来。可是大概女孩子们天生追求的就不一样吧。有的女孩子喜欢一辈子坐在单车上挽着那个人的腰流泪欢笑，也有的女孩子希望有一天自己是开宝马的那个人，然后她可以主宰别人的欢笑。所以有的女孩子选择了当下的浪漫，也有的女孩子选择了她想要的，在她看来的光明的未来。

　　我不知道我姐姐最后的结局会怎么样，她是会在茶米油盐的打击下心灰意冷的离开那个男人，还是会和他待在一起，生儿育女，成为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会觉得有些壮烈的感慨，就像是有人能够完成你不能做的事情一样。

　　三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在这个闺蜜被黑得天翻地覆的时代，似乎要使用这个词都要斟酌一二。想了想，我们也算不上亲近到无话不谈，加之彼此都对往事颇有芥蒂，所以大概只能用要好来形容一二。

　　对方是个性格非常好的女生。如果身边的人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大概只能用性格很棒。不管是全班同学一致排斥的人还是所有人都喜欢的人，她全都能和他们和平相处，就在我还在暗地里和别人较劲矫情呛声的时候，她已经是那种所有人都愿意掏心掏肺说知心话的女孩子了。

　　其实心里面是有些羡慕的，后来我们越走越近，渐渐成为可以一起约出去玩儿一起旅行偶尔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或者说不涉及一些敏感的人心事的话题。她的个子高高的，头发不长，刚刚到肩膀，眼睛很漂亮，不大却笑起来非常有神。穿衣品味，说话风格无不女性化，身边的男性死党总是向我感慨，如果你能向她一样女孩子气就好了。

　　其实我也是想过模仿她的，算不上刻意的模仿，只是在一起久了总会有生活上的小细节沾染上，比如偶尔说话的语气，打趣的方式，相同的某个钱包，某一双鞋。

　　在我看来，这样温柔又完美的女孩子怎么会有烦恼呢。这样善良的女孩子难道不该一生都被蜜糖所包围吗？

　　哦，当然，在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很明显她并没有按照我所期望的路线走下去。

　　她有一个从好友一路转正的男友，我与对方恰好曾经在一个补习班上，对对方性格略知一二。说起来大概也是一个看起来性格不错，大大咧咧家境不错但是成绩算不得出众的男孩子。

　　他们俩是在高中时代就平平淡淡的在一起的。没有女王的机关算尽也没有我姐姐的轰轰烈烈，就连高中孩子气的吵架据说都在她的无声退让或者沉默中没有发生过。

　　“我和他从来没有吵过架！”她的脸色带着一丝不以为然，“我就没想通，有什么可吵的。”她对外这么说的一脸茫然，转身却依旧问我，“你说，是不是我和他有什么问题啊。”

　　就算在陌生人面前想要努力伪装，但是其实内心还是有隐隐的不安。

　　我想大概也算不上有问题吧，有的情侣吵得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但是转眼就陌生得老死不相往来，而有的人大约性格平和，感情也就是细水长流这样走下去的。

　　我是这么认为，应该说我们都是这么认为。

　　但是这种性格平和，或者说是感情的稳定永远都不要涉及到未来。

　　女王为她接近四年的感情撕心裂肺难舍难分举棋不定彷徨四顾就是因为那个不确定的未来，姐姐的选择被家人朋友所不容成为反面教材，又何尝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未来。

　　现在终于轮到我的朋友了，她坐在我面前，双手托着腮，问我：“我想留在美国，可是他根本不努力，根本留不下来。”哦，抱歉，这似乎都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结论，一个对他们未来的结局的概括。

　　我想了想，想往好的方面安慰她：“但是，你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啊！”

　　她终于生气了，大声地说：“没吵过架不是不想吵，而是吵不起来啊！”她的表情变得愤愤不平，带着指责与无奈：“我倒是想和他吵，一遇到什么事儿就是冷战然后他就去打游戏，第二天又变得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我们怎么吵得起来。”

　　她向我抱怨起来交往三年的男友是如何的不会安慰人，如何的不懂浪漫，点点滴滴都是关于细节的记忆。她说起他们交往第三年那个情人节，他们很早就聊过这些问题，男孩子说过他不懂浪漫，不懂如何制造惊喜。

　　“但是就算没有惊喜，也好歹除了在睡觉前告诉我一句‘情人节快乐’之外来点别的吧！”她撇着嘴，让我一下子想到了女王，女王喝醉了也曾抱怨，就算他男友家境不好，但是交往三年没有送过一件礼物实在让她愤愤不平，醉酒后几乎悉数说出。

　　写到这儿只能告诫广大男性朋友，不管女孩子多温柔，多善良，多一往情深，多非君不嫁，买不起蒂凡尼宝格丽，送一个Hello Kitty应该问题不太大吧。礼物不在名贵，但是还是要看心意。

　　到这儿，这个女孩子和她三年的感情大概已经有了个结局，下一次再见面时，我得到了他们分手的消息，因为太过平淡，平淡到明明才三年却好像已经未知到了未来的三十年。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是这样的，能够经得起风风雨雨的考验，但是却耐不住岁月的平淡与打磨。

　　她说他们分手的时候双方都没有哭，是她先提出来的。对方似乎早有预料，被问及为何这样平淡，只能说他也有感觉这段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说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希望分开之后，能遇到更对的人。

　　四

　　最后这个人在我认识她之前就已经结束了她四年来最轰轰烈烈的爱情，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点点滴滴的相处却已经走到了最尽头。和友谊断裂毫无关系，只不过是因为我要转学离开，隔了两个小时时差不同的国家加之她本身都不是中国人，所以就算彼此没有言明，留了所有能够联系上的联系工具也抵不过那句心心念念的珍重珍重。

　　她或许是在我大学生活中对我影响力最大的女孩子吧，或者我应该说是在我二十岁的人生中，遇到的最丰富饱满的女孩子。

　　她长得非常漂亮，是面对她我甚至连女孩子的嫉妒心都不会有的漂亮，头发乌黑浓密，矫情一点真的是海藻一般，她的漂亮不是奶茶妹妹的天真，而是一种青春到了骨子里面的媚，配上她开朗的性格除非是嫉妒不然我几乎找不到她有任何的缺点。

　　她出身优渥，是世代的贵族，曾经无意间和我抱怨过她的第二任小舅母又是韩国小姐令她整个家族蒙羞。她所描绘的那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是我没有见过的，当然，这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在我看来，如果差距太大，那么存在的就不应该是嫉妒而是羡慕，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羡慕。

　　显赫的出身，惊人的美貌却并没有给她的感情带来任何的益处。大约是男女双方都有着一种高贵的骄傲，她曾经刻骨铭心了四年至今都念念不忘的感情以男方潦草而可笑的背叛收场。

　　她说那是她第一次坐首尔的公交车，第一次发现原来首尔有那么多的站台，那么汹涌的人流，也是她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哭得肝肠寸断。

　　我大约是能想象她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的，她活得那么热情，在认识她的两年里，我和她抱头痛哭的日子并不少见，哪一次都是两人哭得轰轰烈烈，那些谈了千百遍的话题只能被辗转反侧的提起。

　　我一直以为美貌，智慧，财富集于一体的女人应该是无往而不利的，那就像是她们斩荆披棘的盔甲。其实不是的，回归到爱情的本身，就像她说的，外表或许存在在交往的头一个月，但是一个月过后，哪有那么重要。爱情，特别是这个年纪的，如果只是纯粹的爱情，要的不过是一种感觉。一种click，一种spark，是能支持你走下去的分分钟钟的冲动。

　　在那失败的四年感情后，她将一切都锁了一起来，在有一次喝醉后，她失落的说起，原来被背叛后再要去相信是那么难。

　　其实在那轰轰烈烈却以狼狈收场的四年恋爱后，也有男孩子陆陆续续走近她的生活的。每一段感情她都是全心投入的去喜欢的，至少表面上——会脸红，会失落，会想要打扮得漂亮，也会为了他收敛自己的光芒。但是她分开的理由又是那么的千奇百怪却又统一到了一个问题上。

　　似乎每个男孩子都与视觉动物这个词语脱不了关系，长得太过漂亮，那种不安于室的漂亮会令每个男孩子有去接近的冲动却没有去相信的本能。在我看来，她明明是一个真诚又善良的姑娘，但是在别人看来，或许因为太过优秀，就连真诚善良都戴上了虚伪的保护色。

　　曾经有句话在我们这个年纪流传颇广，大意是“我抽烟我喝酒我纹身但是我依然是个好姑娘”。曾经我也和别人一样嗤之以鼻，诶哟，好姑娘纹身喝酒抽烟多社会，但是直到我遇到她。

　　这个姑娘确实是个善良愿意为朋友付出的好姑娘，她学艺术史，不是美国人，却说了一口比美国人还流利的英文，GPA高得吓人，既然这样，她抽烟喝酒又能怎么样呢。女孩子能够容忍男朋友打游戏，为什么真正喜欢却没办法接受她的抽烟喝酒呢。

　　曾经我也以为美国真开放，接受能力真强。现在想想，其实不管有多强的包容能力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杆秤在衡量的。物极必反盛极必衰都是老祖宗千年来总结出的道理。

　　太漂亮注定令人望而生畏，太自信也会令别人自惭形愧。

　　想想其实也怨不得别人，再大度的人也会有那么一秒钟的失落与嫉妒，就连圣人都免不了犯错何况是这个年纪的我们。

　　人生注定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不管我们这个年纪绚烂又匆忙的青春是时时刻刻在路上还是停下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都抵不过那句至少曾经身边有这个人细心温柔的相待过。

　　愿每一个姑娘，都被温柔的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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