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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家、新画室、新室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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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咏文的新家,易安还没去过。他也好奇过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会长什么样,父亲另外一个孩子,他的异母弟弟都长什么样?父亲再婚那一年,他倔强地不给予祝福,可心底里某个窝囊的角落却迫切地想要知道他们都是些怎么样的人。于是易安偷偷去了酒店,但是又怕被人看见,只好躲在防火梯里。
齐伍说:“你应该买个生日礼物什么的过去。”
“好像故意讨好。”
“这怎么能叫讨好,是基本礼仪。你是男人吧,男人就要表现得大方点。”
“用他们的钱对他们表示大方。”
“易、小、小、安!”
“知道,买礼物去。”易安搂着齐伍的肩,小声抗议:“以后不要这么叫我,傻子似的。”齐伍反搂过易安的肩,踮着脚尖,两人扑向商场。
世上许多心灵的不美满都要用物质来填补,易安知道,所以父亲不在金钱上亏待他,怕他会恨得更深。
齐伍给易安选了一些没实际用途的东西,在一家叫“白琉轩”的玻璃制品店里对那些观赏性小东西双眼不措。一个玻璃制的芭蕾舞女,骄傲地扬着小小的脑袋,用一个足尖支起曲线漂亮的整副身体。齐伍在它前面留连了一会儿,没发感叹。易安偷瞄一眼,这东西并不贵,也许使她想起什么。
易咏文位于城南的新家是一幢暖灰色墙壁白色窗框的大房子。易安摁下门铃,开门的是易咏文的现任妻子。他的继母长相素丽柔和,易安敏锐地发现,她眼角的皱纹不比自己母亲的少。
她客气地把丈夫的大儿子让进门,门里有一个小花园,花零零落落开着,春天就快到了。在南方,春天是最美的季节。
易咏文说叫她肖姨吧,易安答应着,乖巧地叫她“肖姨”,多像电视剧里那些姨太太们的惯用称呼呀。肖侬华,这个名字他怎么会不知道,母亲当年恨到一提就会歇斯底里的名字。
叫易乐的小男孩管自个儿看动画片,津津有味、半点烦恼不知。易安拿出最新版的四驱车模型给他,他欣然接受,说了声谢谢,把礼物扔到一边,接着看起动画片。易安有点讪讪,礼物什么的,即使多了个参谋,还是没选好。
易咏文还没离婚就已经有了易乐,易安的母亲因为这个才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念头。易安当年那颗非黑即白的心多少是偏向母亲的。
父子两个在书房里聊些学习上的话题。父亲夸儿子长大了。儿子想说,你们留我一个人生活是促进长大的有利外因。话在肚子里转了转,没出口。
很快聊完了,就沉默着。易安尽量不去看书架或者柜子上的东西,他知道那里一定会放着相框。
从书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附近一座公园。
小时候易安盼着能住在公园边上,看着小朋友溜滑滑梯,老爷爷老奶奶舞剑,热热闹闹像过节。易安记得大人们说喜欢房子周围有树,安静。易安从小住到大的那座房子被树团团包围,年纪小的时候,夜里躺在床上经常会害怕到睡不着。他怕夜晚的树影,投到他房间的窗户上,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易咏文现在的新家如他的愿,却不是他的家。
易安打开窗,料峭春寒。父亲已经出去了。
公园小径两旁是环卫工人扫成一堆的落叶,树上开始冒出新芽。他狠狠吸上一口空气。
楼下喊他吃饭。
易安下楼,肖侬华正在接一个电话,明显还要说些什么,那端已经放下了。两人对上目光,肖侬华有些尴尬。
易乐突然问起哥哥。易安知道肖侬华跟前夫还有一个儿子。男人找小三并不一定是找年轻貌美的,这点易咏文绝对是表率。
肖侬华解释了一下。易乐嘟起嘴吧,不开心了。易咏文说:“乐乐乖,哥哥不来,我们就把蛋糕吃光光,不给他留。”语气是易安都快忘了的温柔。
易咏文很少哄过他,小时候易安的任性和眼泪往往换来更严厉的怒斥。这样说起来,易咏文似乎真的很不满意他这个儿子。
听爸爸这么说,易乐却没有得到安慰。他说,蛋糕要给哥哥留。
肖侬华和易咏文笑得欣慰。
这是他们第一回坐到一起吃饭,无法让他不想到自己对他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易咏文所夸赞的长大,是儿子的释怀。儿子却在嘲笑他们看似良好的父子关系,他冷眼看着夹到碗里的羊肉,是他从来不碰的东西。
吃完饭,肖侬华去洗碗,易咏文进了书房,易乐有看不完的动画。
易安找到洗手间,用水洗了脸,看镜子里的自己有点萎蔫。
新学期,易安换了一个新的美术老师,母亲电话里说,这位老师的画班带高考是出了名的。
易安推开画室的门,先探了个头,早上睡过头,一个寒假没注意过闹钟电池有没有电。一个瘦高的中年人站在他面前,问他是不是六中的易安。易安点点头,跟着他去领画架,然后进了一个小教室。
小教室里十几个学生边聊边画,一位年轻老师正给一个学生讲解画作,见到中年人进来,喊了一声“荀老师”。
“他叫什么?”
“荀奈愁。”齐伍重复一遍,得出结论:“名字真做作,别是艺名吧,他们画画的不是也会给自己取艺名什么的嘛。”
“我挺喜欢他。”易安说。
“瞧你那副花痴相,人家中年伯伯说不定小孩都好几岁了,你别肖想了。”
“我感觉得出来,他跟我是同类人。”说完这句,易安有点窘,他什么时候能有那种神奇的第六第七感,完全是因为注意上人家了,所以私心里希望对方也是。易安转头问她:“你要跟我说什么?”
齐伍走到窗边上,做深沉状,缓缓吐出:“我恋爱了。”
易安差一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和谁啊?”他跟齐伍一个星期待在一块的时间有五天半,同学间都以为他俩是一对,估计教务处的老师们也这么认为。
齐伍貌似羞涩:“高树。”
高树?不认识。易安心里有点不愿意齐伍的恋爱,感觉她背他而去。一想又觉得不好,他们是朋友,朋友不是用来独占。
易安问:“他是哪里的?”
齐伍的羞涩只维持了两个字的时间,她说:“哥哥,你也太不理凡尘了,他和我们同年段。”
“高树。好,我记住了。”易安想想又问:“怎么没让我给你把把关就行动?”
齐伍谄媚地对着指头:“我怕他被你拐走嘛。”
易安恶寒。
“这星期有聚餐哦。”
易安想想,说:“不去。”
“是高中最后一次聚餐。”
“不是还有毕业典礼。”
“那能算吗。” 见到荀奈愁的妻子是在画室的走廊上,娴静得像一朵百合,小声地说话,小声地笑。易安一边削着铅笔一边幻想他们的家庭一定很美好,那群女生说荀奈愁有个很可爱的儿子,肥嘟嘟的,有点色,见到漂亮女生就喊姐姐抱。
送齐伍到他们约好吃饭的地方,易安不想一块。一个人独自转悠,他喜欢在那些老式的住宅区里转,一来老式小区有很高很茂的树,再来不像现在新的住宅区都会主打安全跟档次什么的,看见陌生人就给直接拦下,老式小区的保安不大会阻拦外来的人。易安这种小兴趣常常被齐伍笑话是怪癖,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像猥琐的不法分子和片区惯偷。
买了杯热牛奶暖手,一直晃到画室楼下。画室的灯居然还亮着。
易安敲门,荀奈愁开了门,有点讶异:“易安?你怎么来了。”
易安不好意思地:“刚好路过这里,呃,尿急,看到画室灯亮着就上来借个厕所。”
从卫生间里出来,易安看见荀奈愁在画画,就站到他背后看他画。被打扰的那个人倒是气定神闲,也不招呼也不闲话家常,估计心里有在暗暗赶人。总之,易安是立牢了就不走。
画了一会,荀奈愁问他:“怎么还没走?”装得好像才发现易安站在他后面。易安说:“回去也是一个人。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提高提高画技。”
“站着看就能提高?”荀奈愁还是没瞧他,说:“把你画板拿过来。”
易安问他:“你要给我开小灶?”
“给你腾块地方还是有的。”荀奈愁说。
易安屁颠屁颠跑去搬画板,再颠颠回到荀奈愁的个人画室。架着板左瞄右瞄不知道要干什么,于是还是盯着荀奈愁的画板看,荀奈愁在画静物,一个羊头骷髅,一玻璃瓶杂花,易安只认得里面几枝迎春,易安说:“好黄啊!”
荀奈愁终于回头看他了。
易安说:“迎春花的颜色。”
荀奈愁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易安心里喊:你想歪了,荀老师。喊完又开始狂笑起来:荀老师,你是的哦!
“马上就高三了,课不多吗?”
“多啊,我现在不就在加班加点。”易安认真回答。
荀奈愁没理他,管自个儿收拾了东西,走前鼓励易安,也是万分认真的:“好好画,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直到外面传来门关上的声音,确定整个房子真的是剩他一个人了,易安才回过神来,深深地深深地骂了一声“操”。
大门被人暴力扣响。枕头底下探出一个头,易安拿过换了新电池的闹钟,火腾地就起来了,北京时间上午六点四十。
齐伍精气神十足地站在门口,见到没精打采的人,装一副吃惊相:“我这是在卧龙保护区么?”
无视那个一脸欠扁的人,易安走回房间,滑进还是暖和的被窝。窗帘“哗啦”被拉开,阳光泻了满室,眼皮刺激地直跳。
被折腾的次数挺多,但是显然易安不是被折腾多了就能免疫的人,每次都是情感上要爆发,理智又告诉他:双方动手,赢的绝不会是他。
忍了又忍,易安露出一点眼睛缝,问她:“你指甲剪了没?”
齐伍扑哧一笑,硬拉人起来,“外面逛逛去,觉上课的时候再睡,周末是用来踏青的。”
一直等到易安打了第六个呵欠,齐伍终于伸手去扑棱他脑袋,“昨晚你跟老男人一块哦。”
易安白了她一眼,白完后发现眼睛有点痛,他知道齐伍说的是祖喻,但是荀奈愁才是真正老男人一枚吧。
易安转脖子伸懒腰。昨晚他在画室待到很晚,一个人,突然来了兴致想安静画会儿画。估计再过半个钟头,他敬爱的荀老师就能看到他送给他的作品了。
“笑得这么贱,有问题!”
易安转头看她,很配合地□□两声,齐伍高领毛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片枯叶,易安想抓住它,一个用劲,叶子碎掉了,碎成小片扎到毛衣上,齐伍伸手又是一轮残酷扑棱。
“你说冬天都过去了,怎么还是没下雪呀。”
两个人走得累了,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休息,齐伍这练舞身材就是软,一坐下来就趴到了易安肩上,开始起了她的伤春悲秋。做一些事情齐伍能酷得没边,另一些事情她又像个普通小姑娘,爱看雪,爱吃甜食却更爱苗条。
易安说:“有下过,不是没积起来。”
“没积起来的那叫下雨。”
易安说:“这么喜欢下雪,大学报到北方去呗。”
齐伍立马坐直了,状似凄凄然:“你跟我一块吗?”
什么叫韧性?能软能硬。还好齐伍看不见易安脑袋里以上句子。句子好像有点黄。
易安说:“为什么是我跟你去,跟你去的应该是那个直树吧。”
“是高树。”
“哦,跟你去的应该是那个高树吧。”
“不要跟我提他。”
易安问她:“分手啦?”
“哎。”齐伍长叹一声,“你不懂我们异性恋的世界。”
易安脑袋里出现一长串省略号:“齐、小、小、伍,你把我拒绝在你的世界之外?”
人立马扯起一个饱含感情的笑,继续伤感来着,合起双手作祈祷状:“安子,今生如果你能陪姐姐去北方看雪,姐姐就算死也瞑目了。诶?”
伤感气氛被突来的一阵豆浆香味破坏了,齐伍拉人起来,“走,人类领着你这个非人类买豆浆去!”
易安不吃她那一套,赏她一个“滚。”
“嘿嘿。你一早饿了吧。”齐伍知道他那是饿到站不起来了。
易安有气无力,“你不饿?”
“我吃了早饭过去找你的。”
“……”易安再次确定眼前这个女人的指甲是真的没剪。
见到女孩席地坐在门前台阶上,易安还以为走错了门。很久没巴望过回家能见着有人在等着,吃饭或是其它。易安对了下门牌号,号没错,拿出钥匙开门,门也开了。
易安瞅了一眼女孩,女孩的脸蛋红彤彤,可能坐外头风吹得久了,头发也乱,看上去有点狼狈相。女孩站起身,个子矮小,但身材苗条。舒晴给易安的第一印象是玲珑可爱。不过没多久易安就体会了“人不可貌相”这五个汉字。
舒晴说:“我来租房。”
易安说:“可是我没打算出租房子。”
“刘阿姨介绍我来的。”
刘阿姨是易安妈妈刘小婕。易安让女孩进了屋,接着去找手机给他妈回电话,今早上被齐伍拉出去就忘了带手机。果然手机一开机就霹雳啪啦好几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示。
舒晴把带来的一个拉杆箱拎到门里鞋架子边上。换了易安拿给她的拖鞋,在客厅转了转,跟易安说:“你房子好大呀!”
易安锁了自己卧室门,电话里跟刘小婕讲,不想和陌生人住在一块。
刘小婕在那头沉默了半会儿,问儿子,“去过易咏文那边了?”
易安猜到是为这事,法庭上他判给他妈,由他父亲支付抚养费,这些年父亲一直没有停过金钱上的付出。早些年刘小婕还恨着易咏文,虽然没有泼对方硫酸红漆,但是易安知道母亲对父亲是恨到了骨子里。他们年轻时深爱过,不同于那个年代最惯常的介绍认识再结合,他们自由恋爱、轰轰烈烈。
深爱才会生恨。
直到刘小婕走出婚姻失败的阴影,走出这座房子,易安以为,她一定是恨得轻了。他说:“易咏文是我爸。”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许久,刘小婕挂了电话。易安打开卧室窗户,他不抽烟,此刻,却好想点一支烟抽。他不乖,父亲对他的基本标准,他没达到。母亲教给他的仇恨,他轻松习就,每次想要化解,可惜都得复发。
卧室门被人敲响,易安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在客厅里。
舒晴看他脸色不好,心里明白自己是讨人嫌了,但是这座房子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环境舒适,而且离她上班的地方又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