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志异》扬夏summer

35、重塑

　　我顿了顿神思，“一草一木，一尘一土皆在书中？”
　　罗睺点头。
　　“若，是那山野清风，落日之光化出呢？”我断断续续的说道。
　　他们两人此时却都是深深的看着我，我一时情急，急忙说道：“那最初时，远古禇神，便不都是化于沧海，或是什么蛮荒之地，却从未说是化于何物啊！”
　　罗睺笑道：“岂是无物，沧海之水不是物？蛮荒之石不是物？不过……”
　　君竹接着说道：“阿繁所说，山野清风，落日余晖却是确然不在那天地人三书之上！”
　　他俩相视而笑，却也不与我道明。我左顾右盼，他们视若无睹。
　　我恨恨的去喂豆丁饭食，豆丁已被邱君竹喂饱，此时看着我筷中的菜并不领情，只是晃悠悠的摇着他的小脑瓜，我更生气了，抿着嘴只管喝酒。
　　要睡之时，因我记恨着君竹不与我细说他忆起之事，便一时生气，将卧房门栓了起来。卧在被窝之中，拉着耳朵聆听外头动静。君竹收好东西后来推卧房门，却发现门已锁住。外头的声响顿了顿，我屏息半晌，还是没有动静，正当我要背过气之时，外头传来他含笑的声音：
　　“阿繁，阿修罗王临走之明与我约定明晨去山林中塑天觉宿体，你锁着门，是不想一道去么？”
　　我顿时愣住了，纠结了半晌，那边君竹倒也有耐性。
　　“谁说我不去，明晨你叫我罢。”终于耐不过想去的意愿，我闷闷的冲门外说道。
　　“唉，也不道是谁，雷打也难叫醒。若我明早因叫你误了时辰倒也不好。阿修罗王那虽不过是赔个礼，但误了天觉宿体时辰，却怕是对不起梓归。罢了，你安心睡觉吧，我在书房窝一宵。”门外传来走动声响，仿佛是他已走开。
　　什么意思？不带我玩儿？我一惊，连忙跃出被窝，趴在门上，细细听书房那头可有传来声响：一片静悄悄，毫无动静。
　　我心中气恼无比，握了握拳，轻轻拉开门栓，偷偷的将门打开了道缝……
　　门外邱君竹亮晶晶带着笑的眼眸，一只手用力撑住了门，我试了试，发现关不上，撇了撇嘴，转身走向雕花大床。
　　身后传来邱君竹带上门的声响，然后爬上了床，从背后搂住我，将头埋在我颈部闷闷的说道：
　　“且于容我想这几日如何与你说，好么？”
　　我身子僵了僵，只觉他嗓音中却是无限伤感，心中一紧，转是放松了身子，回过身，软软的抱住了他。

　　只觉未闭眼一瞬，便传来了君竹叫唤我起床的声音。蒙胧中睁开眼，却是天还末亮。我打着呵吹起来洗漱，君竹将豆丁抱着送去连生家，不一会儿便回了来，递给我一碗豆浆，勿勿喝了，刚至堂中，便见赤豹已落在桂树旁。
　　我开心的过去摸着虎子的头，它也乖巧的任我摸着，伸出舌头舔我的手。半晌我才觉不对，抬起头问道：“你几时知晓我们今天要去塑天觉宿体的？”山鬼却是比我还惊讶，问道：“君竹让锦狸递的消息，难道你不知？”
　　我一时气闷，无语的爬上到了虎子背上，邱君竹在背后抱住我，虎子一个跃起，我们向青云峰腾去。

　　青云峰中有一处杉林，密密云杉笔直冲向天空，因少人迹，地上尽是深深浓绿肥厚的鲜苔，点缀着片片枯黄的落叶，不时有灵动的小鹿跃过，彩蝶林间飞舞。更有飞鸟振翅其间，其鸣若近在耳畔。
　　此时朝日初生，缕缕光顺着厚密的杉叶射近这不染点尘的世界里，一道一道，丝丝如练，似乎伸手就能拽的下来。
　　清风徐来，带着清新的苔鲜芬芳，此刻便是有那天女落下，也是妙镜天成，自然而然。
　　而此时从那密林深处，阳光射入之地，光彩中拱出个人形来，却是那罗睺背光走来，一个利落干净的剪影。

　　罗睺走至我们眼前，淡淡的抬起眼，看了看那恍若有形的光线，用手在空中感受那林中穿梭的轻风。此时的罗睺无半丝杀戮之气，眼中透着平和，面上是大慈悲，周身竟是无限仙泽，一派佛祥。
　　只见他轻点君竹喉骨喃喃说道：“以竹之轻音塑其声 ”
　　转过身，又轻指我眉间：“以花之芬芳塑其感”
　　踱步至山鬼面前时轻触其手：“以野之宽阔塑其敏”
　　末了，他将手握紧放于胸前：“以水之汹涌塑其力”
　　当罗睺站定，伸出手来，扯向天际，竟扯下了一抹光：“以光之有形塑其身”
　　那抹有形之光竟在他手中迅速被捏出了一个大约的人形来，流光溢彩，风华无限。
　　最后，他迎着风声轻轻喃道：“以风之飘动塑其灵。”

　　突然，大风起，一时间，杉林中落叶竞飞，树影纷摇，鸟鸣声声疾驰入耳……

　　君竹突然捂住了我的双眼，在那一刹那，风止了，周围安静了下来。
　　君竹将我按在胸前，一边脱去外袍，一边轻柔的对我说：“阿繁不要看！”
　　我偷偷的看着瞄了眼他脚边，此时却立着一双如玉光洁的男人的足部，心中一怔，这却是塑出来了？感觉到君竹将外袍递与那人，却是山鬼上前将袍子理好，“好了！”在她轻带颤抖声音中，君竹放开了我。
　　眼前，却是如孩童般清静的天觉，或，青莲。眼神纯净，神情平和，却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们，不带一丝反应。山鬼初时惊喜无比，现在却有一丝不解，抬头向罗睺问道：“怎么？”
　　罗睺手中托起一粒白色物质，我们都认得，那便是天觉那天留下的舍利。舍利在罗睺手中疾转如梭，却在刹那散开成人形又迅速渗入了青莲那刚成形的体中，严丝合缝的贴合在了一起！
　　似乎过了许久，又仿佛只在刹那，青莲的眼眨了眨，却是缓缓看了看四周，目光落于山鬼身上，他轻轻唤道：梓归？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眼前的天觉，虽看着还是清冷，但较之为高僧的天觉，眼前这个只裹着君竹外袍的他，竟比从前亲近不少。或者，这个才是山鬼所熟识的那个青莲。
　　我盯了半晌天觉，不解之时，却是邱君竹在耳边轻轻道来：
　　“那魂魄中聚了他十世回忆，魂出窍时，怕是十世记忆汹涌而来。因多而纷乱，必是择了其一为主，或他世之忆也有印像，但必不深刻。你瞧，他似乎对我们并无甚记忆。”
　　我细细一看，果然，此时，他抬起头，并未像从前般向我们致礼，他今世为僧，前世为道，此时的那回风流雪的身姿上却是一头青丝。怕是他已回到青莲之念。
　　那边，罗睺淡淡一笑，似是受不了这旧人重逢，情真意切，自转身走了。我和君竹对望一眼，也觉得我们分外多余，便招手唤了唤虎子，虎子乖乖的在我眼前趴下，我们骑上时，风中传来山鬼哽咽的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