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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旧事 ...

  •   那边清浅见着邱君竹背后伤势,也吓了一吓,听我解释后,虽明白现下皆是皮肉之伤,内腑并无啥大碍后仍是十分着急的样子。我心里又一酸,事毕竟因我坚持去找山鬼而让他受此伤,也便默默的在他身边坐下。一夜里,喂了几回水,掖了几回被子,天快明时便在榻子一端趴着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我被敲门之声叫醒之时,君竹还在沉睡。我去应了门,是连生走了进来。在书房看着君竹伤中模样,又听我说了经过,连生报怨我们不够义气,去寻山鬼竟不叫上他,且那天觉又与他有恩。
      叹息一回,连生道,君竹这伤还得细细敷上草药方能好的快些。他默了默,说他这便上山去采些利于伤口愈合的草药来,又说豆丁还是在他家且住着,我安心照顾君竹。吃些什么的,也可以去他家一道吃了。我一一点头说好。
      在帮着我替君竹擦了身子,换了件细白麻的衫子后,连生便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阿绣便过来,给我带了些馃子豆脑。
      阿绣此时不过三个月身形,并未显怀,只是一脸小女人的娇态,却也分外明媚。
      过了会子,周长治竟也来了,阿绣便先离了去。
      他本是来与我商量与罗睺交货之事,酒已酿熟,他也一一装好,要询问我几时将酒运来,却被邱君竹的伤唬了一跳,连忙询了来龙去脉叹了一回气。
      又怕我家居不便,便说回头让家中一细心老仆来将且过来帮我几天,哪怕只是帮忙做做饭,也便利些。我点头应了。

      与我约好傍晚时便让家人将那几十缸的酒抬在我院子中来后,周长治与我道了别,也不曾忘了和清浅道了个别后便告了辞。
      周长治走后,清浅似乎十分古怪,我本照顾君竹,并发现什么不对,只是她一直在画中走来走去,将那梅枝拽的哗拉哗拉直响,我怕扰了君竹清静,便奇怪问道:“怎么了?”
      清浅却是十分皱了半晌眉,说道:
      “周长治,他身上有一股鬼气!”

      我一时未解,便问道:“不是你身上的么?”
      清浅白了我一白,说道:“我尚困在这画中,又未与他有肌肤之亲,他如何沾上我这鬼气?”
      我顿时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他与鬼有肌肤之亲?”
      清浅却是犹豫的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果然周家家仆接二连三的将酒抬进了院中来。
      领头的是一名老仆,他见着我,躬了身,问了安,便乐呵呵的说道:“夫人,我家少爷让我们送了酒来,且让老奴这几天在这替夫人打理些家事。夫人唤老奴阿福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看这老人家和气而忠实,怕是周长治身边长跟的,或者回头可以探一探这周长治之事。

      期间,邱君竹醒来了一趟,喝了阿绣送来的猪骨汤,问了问我后来之事,便又觉困倦,我又扶着他躺下睡了。
      那阿福确是能干之人,领着几十人将那些酒花了好几个时晨置入院中竟悄无声息,有条不紊。待他将其余人送走,便立马去了的厨下,做了丰盛的一桌饭菜。我尝了些,竟是味道也相当不错,当即对他笑了笑,道了声感谢,他也只是乐呵呵的笑着。
      稍晚时,连生送来草药,也是他一起细细捣了,再一起给君竹敷了上去。夜间歇息,他一再让我回房中歇着,而他就歇在厅中的竹床上,书房中君竹有什么动静,他立马能听见,让我安心休息。我想了想,见他如此细心,也很安心,便自己去歇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时,院中酒缸皆悄无声息没了痕迹,阿福也毫无一丝意外。我也不由的在心中叹了叹。
      中午照顾完君竹吃食,我要吃饭时,阿福站在一旁替我布菜,我邀他坐下一起吃,他只是不肯。于是我只好放下筷子,表示他不愿一起坐下吃的话,那我也不吃了,于是他便也笑嘻嘻的坐了下来,谢了又谢后才开始吃。
      我夹了一片排骨放置他碗中,一边看着他一边轻轻的说道:
      “阿福,你在周少爷身边时日不短了吧?”
      阿福边笑眯眯的放下了碗,边说道:
      “夫人,大少爷可以是阿福从小看着长大的呢!”
      阿福提起周长治,话匣子顿打了开来,把周长治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什么周长治一表人才,周长治与人宽厚,周长治……总之他这个少爷就差立个庙直接供起来了。
      我也笑嘻嘻的听着他说,待到他觉得自个似乎说的太多时,忙不好意思的冲我笑了笑,说道:
      “夫人,呵呵,阿福真是,不过我们大少爷,真是很好很好的!”
      我心里知晓,这阿福只怕也是疼周长治疼到了心里,只盼着周长治好的,于是也答到:
      “我知晓周少爷最是为人宽厚的,毫无那有钱人家公子的跋扈之气。只是,阿福,你长年在少年身边,近来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之处?”

      阿福突然默了默,却是静静的放下了筷子,挺了挺身子,严肃的问着我道:
      “夫人,此话何解?”
      我一时间有些尴尬,于是便笑着说道:
      “阿福,你看我院子中这一院子酒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便消失了,我想你怕也知晓些什么。周少爷,与我如同兄长,我心中与阿福心中一样,只盼着他越来越好。只是,他近来是否遇到了什么怪事?竟身上染上了鬼气?”
      阿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老忠仆放在桌上布满青筋的手竟开始发抖,半晌,抬头看向我,眼中有泪,深深叹到:
      “做孽啊!”
      说罢竟跪了下来:
      “阿福求夫人,救救少爷吧!”

      阿福老泪纵横,说了一段经年往事:
      三十多年前,那时的周老爷还是周少爷时,周家少爷娶了镇子上的第一美人潘家小姐。那潘家小姐什么都好,只是一点,妒心太重,且是家族渊源,一脉相承的。
      那潘家太太将潘家老爷管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里窝床上抽大烟儿,连烟丝儿都是潘太太亲自装的。即便这样,要是哪个丫鬟多与老爷说了两句话,也要被打掉两个牙,撕破一回嘴的。
      所幸,那潘家家中地多,也不怕这么闲养着一大家子。
      潘小姐从小耳濡目染,深諳驭夫之术,平日里便凌厉了些,所以这镇子上的男儿们,虽知她貌若天仙且嫁妆颇丰却也都分外珍惜自个的小命,无人敢上门提亲。
      潘小姐这婚事拖来拖去,最终落到了这云溪村的周少爷身上。
      周少爷因少上镇子里去,并不知这潘小姐手段了得,只因那风吹开了绣帘,窥了那嫦娥玉面,便一见倾心,回了家便央着父亲去求了亲。
      那当时的周老爷也不曾知晓未来媳妇如何,只是愁着镇子上大富人家的女儿怕是未必肯嫁到这山里来,且抱着试一试的心去提了亲,谁知竟成了,一时也乐的喜上眉梢。
      且说潘家那头,小姐留来留去留成了愁,周家来提亲,虽是不是镇子上的,但所幸总归也算是富有之家,家中还有一大片的茶园,周少爷也相貌堂堂,玉树临风。小姐撇了撇嘴,自己做了决定:好了,就嫁他吧!
      两家择了日子,一顶大红轿子,百来架如流水般的嫁妆,几百号人的唢呐队伍轰轰动动的将小姐迎进了云溪村,一时间,整个小村庄都沸腾了。更别提喜帕一掀起时,露出的那粉面含威,真是大家气势,美人如玉,让山里人看呆了眼。
      且说婚后两人初时还算和美,新娘子将周少爷原身边的大丫鬟们指人的指人,外卖的外卖,周少爷也不甚在意。眼前貌美如花的新婚妻子如胶似漆的腻着,旁人什么的,都无甚紧要了。
      直到有一天,周少爷突然恍然大悟,自己这个亲,怕是成的仓促了些。
      那天午饭刚过,潘氏因说着去花园子里头散散,消消食。周少爷困意上来,不愿相陪,便说自己坐着喝喝茶,醒醒神罢。潘氏有些许不高兴,但还是给他沏好茶领着丫鬟自去了。
      那周少爷那天喝了两口春茶,觉得味淡了些,此时正有些恍惚,需酽酽的喝两口浓茶才好,便叫唤人给自己换杯茶去。上来的是一个新发买来的小丫鬟,给周少爷换了茶后,周少爷也不甚在意,挥挥手想让她下去。
      却不想,正在此时,潘氏抬脚走进了屋中!
      一下子,如冷水进了热油锅,顿时炸开了锅了!
      潘小姐先是“好啊,让你陪着我去散散,你不去,原来是这和小丫鬟会着呢!”周少爷百口莫辩,才说了一两句,又被问“那你说为何我一来你便让她走!不是心虚又是为何?”
      这边一阵求情就差没磕头认错,最后连周老爷都上场陪了不是后,潘小姐才不情不愿的原谅了周少爷。周少爷抹了一把额上虚汗,周老爷青了一张发福老脸。
      若事情就这么了了,新婚燕尔,又是甜如蜜的时侯,即便是周少爷心中介意怕也是会谅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媳妇的,只是过了几天,周少爷亭里赏月,两个仆人夜黑没瞧见他身影,小声嘀咕间竟让他听说前日里的那个小丫鬟,居然被少夫人的陪嫁嬷嬷活活给饿死了。一时间,周少爷手脚发凉,逃命似的从花园里翻墙跳出了家门,连夜逃到了隔壁斑竹村的姑姑家中。
      那姑姑家也是斑竹村里数一数二的富人之家,周少爷躲来了之后,连哭带嚎的与亲如母亲的姑姑怒诉了潘氏的诸多不是,听得姑姑怒气冲天,表示决不让侄儿再入虎口。于是那周大少便安安心心的在姑姑家住了下来。

      但毕竟是风流年纪,那本是躲难的周大少竟发现,原来乡野之中竟也有绝色:姑姑周氏家隔壁住着一对母女,做些绣品活计两人相依为命。因那周大少逃的匆忙,并未带换洗衣物,周氏便劳了那母女俩替他置两身衣衫替换。一来二去,周大少便看上那名唤小萱的十五岁女儿。
      小萱人如其名,淡雅洁静的女子含羞带怯,替周大少量个衣总是未语面先红。这么娇羞的模样与那潘氏真是天上地下,分外不同。若那潘氏是大家闺秀,这小萱便是小家碧玉。周大少在潘氏身前身量低的像个孙子,在小萱面前便分外觉得自己是个爷们,一时间周大少分外捶胸顿足,恨自己不经世面,竟勿勿的定下了与潘氏的亲事。
      小萱本也是小户人家的清纯女孩,未经情事。前面也说过,周大少也得算风流倜傥,家资颇丰却不拿架子,待小萱更是温和有情。小萱她娘因觉娘俩无依无靠,若傍上周大少这么棵大树,自己也无养老之忧,竟默许了二来的你来我往。
      但,终归事世不能如人所愿。
      这日里,小萱甜密的拿着绣好的白衫子去周氏家中给周大少。那裳子上,在领口袖边细细的绣了无数萱草的样子,满满的都是无边情意。
      但她送到周大少姑姑家时,却是听闻,周老爷亲领着媳妇来,将周大少扭回家了:
      周大少逃了之后,潘氏便逮着公爹死去活来,周老爷被纠缠了几天之后,觉得招架不住,不孝子的问题还是交给不孝子自个解决。心里也知周大少便也只那一处地方可去,便领着媳妇到了妹妹家中。
      周家姑姑原是要替侄子做为主的,只是那潘氏牙尖嘴利,竟说她欲毁人亲事,居心不善,并污她留下侄儿是为了将自家女儿嫁与好来个亲上加亲……一时间说的周家姑姑气的浑身发抖,毫无招架之力。且自家哥哥也垂头丧气的说说他们小两口的事让他们小两口自解决,怕是也吃了不少闷气,心知敌不过,便愤恨的甩袖进了内堂。
      周大少便这么被潘氏扭回了云溪乡。

      那边纷纷扰扰且不说,这边小萱却失了心。原以为那周大少总会想方设法给自己递个消息,却是一去两月多,毫无音信。
      这日小萱正做着活儿,因心不在活上,竟不小心刺到了手,顿时,一滴如樱的鲜血喷了出来,小萱看着这鲜艳的红色发了一回呆,却猛然想起,自己月事竟迟迟未来!一时间,面白如纸。
      揉着心千思百想了几回,衣带渐宽之后,觉得自己还是要去找一回周少爷的,便背着母亲,用布细细包了那日尚未给他的白色萱草衫子,竟自己一人胆颤心惊的走了十几里地去了云溪村。
      至了云溪村,一路探访周家大宅,寻到之时,也听了一路周家新媳妇如何历害。此时小萱再怎么未经世面,也知自己不能明面里登门了。她在门口偷偷蹲了半天,终于,看到了那日里,曾去给周大少偷偷递过信的阿福。
      阿福那时可不是现在这样,是个老人家。那时阿福也正当壮年,自小伴着少爷长大,是少爷肚里的蛔虫,少爷有什么一举一动,皆在阿福眼中。
      这日里,一见着小萱,阿福便觉得要坏事,于是他将小萱带到茶园中,细细的开导了一翻,小萱一开始只是哭,后来又吞吞吐吐的说了自有孕一事,当下阿福也头大无比,既然这样,这事就不能自己替少爷处理了,便让那小萱在茶园中侯着,自己回去与少爷商量一下,能否出来与小萱见个面。
      小萱含泪应了。
      这阿福进了周家大宅,与周少爷使了个眼色,周少爷诺诺的同潘氏告了个假,说自己去书房看会书。潘氏冷冷一笑:
      “你那书,不看也罢,谁也不指望你中个状元。”
      周大少陪着笑,不敢还嘴,那潘氏看着他的可怜样,冷哼了一声,想到他近来对自己千依百顺,于是便对阿福说好生看着少爷,便让他去了书房。

      周大少至了书房,擦了满头大汗,心中抑郁,口气便也不好的问道:
      “有何事?挤了半天的眼!”
      阿福将小萱一事细细的说与了周大少。顿时周大少虚脱的跌坐在太师椅上,已是一身的冷汗。等他回过神来时,一把抓住阿福,手足无措:
      “怎么办?阿福,怎么办?她,她竟有了……潘氏知道了,还不杀了我!”
      阿福看着自小像个霸王似的少爷怕成这个样子,心中也酸,但小萱毕竟是个女孩儿,更可怜,想了想,还是说道:
      “少爷,你还是去见见小萱姑娘吧!毕竟,是你负了人家在先!”
      “我去见她?我去见她我可就活不成了!阿福,阿福,你去,你去赶她走好不好,我的命可在你手中了,你去,你去帮我赶他走好不好?”

      阿福没想到少爷竟懦弱成这个样子,又是死活劝了半天,他依旧是不肯去见晓萱,就差没找床被子将自己裹起来了。阿福又气又心痛,无耐之下,只好回到茶园找了小萱。临行之时,回了趟自己屋中,将几年的工钱包了包,揣进了怀中。
      到茶园时小萱正蹲在一棵老茶树底下发着呆,看见阿福猛的站起了身来。太阳烈烈的照着,一个踉跄,差点昏晕过去。阿福连忙搀住她,鼻头也发酸,“小萱姑娘,你还是走吧,别等我们少爷了,不值得!”
      小萱猛的抬起头来看着阿福,眼神中一片无边无际的不解:“不值得?怎么会不值得呢?他那么好,对我那么好……”
      阿福差点掉下泪来,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他伸手掏出了怀中的银两,递给小萱:“小萱姑娘,这是我们少爷给你的,不多,但……姑娘,听阿福一句话,回去吧。”
      “为什么给我银两?我不要银两?我也不要回去,是他叫我回去么?”小萱呆住了,一脸的不可置信,随即又喃喃说道:“不会,他那么好,他不会不管我的……”
      阿福心酸无比,只得将银两往她手中一塞,便扭头走了。

      听闻小萱的死讯是在几天之后。因此时并不是采茶季节,茶园并无人管理。某天有人上山采药路过茶园时,才发现那株老茶树下,竟坐着一名女子。走近一看,已死去多时,就连尸体都有被动物咬动过的痕迹。那人吓的一声惨叫。
      随后听闻后急勿勿上山的,便是阿福。
      他看着前几天还鲜活的在自己眼前的小萱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还是死无全尸,呆怔之下,瘫坐在了地上。怔了半晌之后,他悄悄下了山。他已对少爷完全失望,便直接去找了周老爷,细说了这一事情。
      周老爷听完,已是面无血色,一辈子顺风顺水的老人家这会子唇齿发颤的骂道:“家门不幸啊,畜生!畜生!”

      虽是如此,此事却还得轻便处理,否则是于周家名声,周少爷都是大大的不幸。周老爷吩咐阿福将尸首就地埋在老茶树之下。所幸知道的人不多,回头细细吩咐了不准向外张扬,此事便算是了了。
      那天傍晚,就是满天的红霞似血,阿福含着泪,将小萱的尸首用那件白色萱草衫子包了,裹着一层薄席,就埋在了茶树下。

      那年春天,那株久不开花的老茶树,竟放了一整树的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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