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萧然》光阴飒飒

1、第 1 章

　　（一）
　　从飞机场取了行李出来，已经是C城的深夜。
　　背后有个女孩儿突然越过林慧，直直投入出口处一个男孩的怀里。年轻的情侣旁若无人地亲密拥抱，路过的人都很厚道地报以了然的微笑。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嗡嗡”的振动声，林慧掏出来看看，是陆萧的短信。
　　内容很简短：“回了？”
　　林慧停下脚步，歪着头就看着这几个字，自己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
　　“嗯。”
　　按下发送键，她把手机揣回手袋里，走了几步，却觉得自己从手到心都在微微发抖。
　　吸了口C城深夜的清冽空气，拦下前面的出租车，给师傅说了地址后，她有些疲倦地将头靠在出租车玻璃上，闭上眼，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再多想。
　　被陆萧一条短信给乱了心神的她完全没看见，就在上出租车的位置后方约30米处，一直停着一辆黑色的宝马X5，车内没开灯，只隐约看见有红色的烟头明灭。车牌是她曾经烂熟于心的数字。他的生日。
　　其实陆萧发完短信一抬头就看见了林慧，刚从外面玩儿了一圈回来的林慧还一副度假装扮，虽然疲惫但仍难掩其姿色明媚，在一群风尘仆仆的乘客中间特别打眼。
　　看到她拿着手机停在路中间，任后面的人不小心推搡到自己身上都不知道，他都以为她不会回了，谁知一条新信息跳了进来。
　　不过一看内容，她还不如不回呢。
　　不见这么些天，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发现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着想念。本来想开了车门上去拉住她，手都放到门把上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力气去拉开。
　　他想起半年前在北海道，他俩最后一次拥抱。她靠在他怀里嘴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伸手去捧她的脸，却摸到满满一手的泪。
　　那冰凉的液体像滚油一样浇在他手掌，烫得心都跟着一颤。本来准备了满腔的解释，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和式庭院里，静谧舒逸，落花无声，唯有天边一轮明月照着走廊拐角相拥的心碎情侣。房间昏黄的灯光隐隐透过纸门照出来，原本叫人温暖的光亮看在绝望的人眼中竟是愈加惨淡。
　　怀里的林慧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找回点说话的气力，抽抽鼻子低低哽咽道，“陆萧，我们…算了吧。你的为难，我的顾虑，都比我们的爱情还要坚定。”她轻轻挣脱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仰起头看着自己深爱的男人，万念俱灰地喃喃，“原来，陆烟早就一语成谶，她说得对，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陆萧听着她说算了，一颗心像被一双手紧紧反复捏挤，又似被一瓢滚油淋下，理智尽碎、痛得几乎就快不能呼吸。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不顾一切吗？
　　是了，他还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抓紧身边这个人的手就好。
　　不过，听到她提起妹妹陆烟，散尽的理智又一点一点回到他的脑中。
　　为了父亲的仕途，为了家族的利益，他必须服从安排、娶了世家女儿徐佳琪，为父亲争取助力。一直待在家族的荫蔽下，此刻他陆萧能有别的选择吗？
　　他低下头，爱怜地看着还虚虚圈抱在怀里的女人，声音有些嘶哑，“是啊，我们，都没有为对方不顾一切的勇气。我们都不够爱彼此。”
　　话音刚落，他察觉到林慧的身体一僵，背微微弓起，他知道这是她生气的前兆。
　　林慧抬头看着他，在月光和灯光下，还看得到脸上未干的泪痕，一双眼睛清亮无比。
　　“陆萧，的确，是我俩合谋谋杀了这段感情。但绝对，不是因为我不够爱你。”她抬手擦擦脸上的泪，眼神一转，语气中已带了几分傲然，“你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到底有多爱你，所以你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我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很认真地说了三个永远。说完，她拉开旁边的门走进去、“碰”地拉上，没再回头看他一眼。
　　陆萧愣愣地站在房门前，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林慧这算是真的分手了。扭头看着庭院里的一地月光，这个在C城赫赫有名鲜衣怒马的陆家少爷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无望”。以后人生漫漫，再也不会有这个他喜欢到不行的女子与他相谐相伴。这样想起来，就觉得哪怕之后自己能拥有全世界，也不会再高兴起来了。
　　他靠着一根柱子慢腾腾坐下去，听着房内传出压抑的痛哭声，想起自己和她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心里什么滋味都有。
　　等到快天亮了，估摸着没再听到林慧的哭声应该是睡了，他才活动了下身体，缓缓地走进对面的屋子。
　　等他醒来，已经是这天的傍晚。林慧却已经搭乘三个小时前的航班回去了，行李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将他曾经送她的红宝戒指留在了桌子上。
　　那小小的一枚指环，镶嵌着一颗硕大纯净的天然红宝，价值不菲，是他在一次竞标中高价投回来。当时陆烟眼馋了好久求了他无数次，他都没给；却在见她的第一面就决定了她是它的主人。可如今，她却不要了，跟不要他一样，将他们一起抛弃在这个地方。
　　她的决绝，他其实早就猜得一清二楚。如果他将本来应该给她的，半途给了别人，那她绝对不会再要了。
　　既然他选择了和徐佳琪的婚姻就一定会失去她。不过他只是侥幸地希望能多瞒一日是一日，能将她多留一刻以后想起来就多一刻相处的时光。

　　（二）
　　从北海道回来之后，他就和徐佳琪订了婚。两个人都太清楚这场婚姻背后的重大意义，所以就算没有爱情的成分，倒也能相处得比较融洽。固定每半个月出来约会一次，在进出餐厅和名品店的时候拉下手搂下腰，让偷拍的小报记者有料可写也让两家的大老放心，相信他们正在甜蜜缠绵地热恋。
　　徐佳琪的态度和他差不多，大家说好了各过各的，只要不闹出来彼此没面，一切都好说。如果硬要培养感情，等结婚之后也不迟。
　　陆萧的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倒也很欣赏她的明快利落。徐佳琪是个很有见识的女孩子，家世好长得美有气质，一般男人很难不被她吸引。如果不是遇见过林慧，陆萧想他也许还会有气力尝试去爱徐佳琪。
　　听到他这么说，徐佳琪只狡黠地眨眨眼，“我知道你心里有段白月光，这种根本不成立的如果就不必了吧。何况，”她的目光瞬间黯然了一下“你又不是他，我不会喜欢的。”
　　他不置可否，只笑笑算回答。心下却有几分同病相怜的凄然，他们这些人，外人看着光鲜亮丽、几乎享尽这世间一切。可多半偏偏没有恣意爱人和被爱的自由，遇见了便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光，可最终，也不过证明是一场伤心。
　　一场深埋心底，只要活着就不会痊愈的伤心。

　　（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萧养成了晚上开着车转到林慧家楼下的习惯。大多时候她的房间都亮着朦胧的光，陆萧猜测她一定又趴在那儿无聊地转台或者抱着抱枕发呆。
　　有几次他到的时候她还没回来，他就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的阴影里，默默地等着。直到她打车或者坐朋友的车回来，看着她进去、房间的灯亮起来了，他才转头回家。
　　有时候，陆萧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林慧在北海道说了那些话之后，他的一颗心一直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大洞，搅得他满心不安，总想找点什么东西来填补。
　　有次无意中转到这附近，看着万家灯火里属于她的那一盏灯，心里的空洞很温暖地被不知名的情绪填满。后来就养成了习惯，总会有意无意地转到这里来。
　　开始有一次，他停得太久，引起了小区保安的注意，那个老好人走过来一看是他，有些诧异：“陆先生，是你？林小姐在家呢，你不上去？我给你打电话上去。”
　　他连忙拒绝了保安的热情提议，只疲倦地笑着摆摆手，“我只坐一下就走。”
　　保安大概以为他俩是吵架了，了然地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指点，“陆先生，女人是要哄的。你守在这里，她又不知道，怎么会原谅你嘛？去服个软，我看林小姐的脾气还是蛮好的。”
　　堂堂陆公子向来有“片叶不沾身”的花名在外，眼下竟落魄到让一个保安来指点情路。陆萧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好还是该说声谢谢。
　　呆了半晌，他却只点点头，低低地说，“好，我会好好哄她的，谢谢你。”
　　说完这话，方才觉得心底积郁的绝望如涨潮时的水一点一点漫上来，逐渐缩短成一条绳索，恶狠狠地叩住他的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很困难。
　　脑子里明镜似的，这一次，他大概是无论怎么好好哄，都没办法再把她哄回自己身边了。

　　（四）
　　如果早知道他们的时间这么少，早知道会这么爱她，陆萧此刻有些追悔自己没有早一点认识她。
　　林慧和陆萧的妹妹陆烟是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校内就有传言陆烟家肯定非富即贵，陆大小姐的公主脾气也摆得十足。林慧当时和她并没什么过多的交集，只限于在班内碰面的时候点点头笑一下。
　　毕业散伙饭时，班上几十个人基本都喝趴下了，只剩林慧在内的少数几个女生还清醒着。该送那几个醉得最厉害的回家时，另外几个女生早就看不惯陆烟平时呼来喝去的做派，都不愿意送她。林慧一心想早点送完人早点回家，就主动站出来说她负责送陆烟。那几个求之不得，赶紧将陆烟架到她肩上了事。
　　车子刚开出去一段路，师傅问她去哪儿。林慧一下子头大，谁知道这个陆烟住哪里呢。踌躇间，陆烟竟然开始呕吐。早就不爽的师傅很嫌弃地将她俩赶下车。没有车来、不知道地址，陆烟又实在是醉得厉害，林慧就扶着她在滨江路的石梯上靠着。看她吐得脸上身上一片狼藉，忍不住就掏出湿纸巾给她擦起来。
　　突然，陆烟抓住她的手腕，恶狠狠地骂道：“徐遇安你个王八蛋，你个王八蛋……”声音渐渐又低下去。
　　林慧顺着被抓住的手腕抬起头看她，这个平时趾高气扬活在传说中的大小姐此刻满脸泪水，醉得都神志不清了，可嘴里还记得反反复复地念着“徐遇安”。
　　用膝盖猜，也大概估摸得到这个徐遇安是个男的，还是被陆烟深深惦记着的一个男的。
　　林慧带着几分怜悯地擦干净了陆烟，她自己也选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
　　看着前面的一江春水，听着船笛声和身边不时传来痛骂“徐遇安”的声音，毕业这段时间以来闹哄哄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陆烟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林慧在她包里翻了半天，屏幕上来电显示“陆家”。
　　她看了一眼还在兀自醉语的陆烟，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你好？”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你好，这是陆烟的电话。请找她接电话。”
　　林慧有些没好气地想，难道你以为我没事儿拿她的电话玩么？一没注意，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友善：“我想此刻醉得一塌糊涂的她没办法清醒地接听你的电话。如果方便的话，你倒是可以告知我你家的地址，我把她送回来。”
　　那头的男人迅速回答：“你们在哪儿？我来接你们。”
　　清楚地说完地址，林慧将电话放回陆烟包里。她看着半坐半躺在地的陆烟，几缕刘海儿粘糊糊地搭在前额上，下意识地就伸手给她拨上去。
　　饶是她对陆烟的坎坷情事一点不好奇，也开始八卦地揣测待会来的这个男人，会不会就是陆烟口中的“徐遇安”。
　　过了一阵，远处开过来一辆骚包的白色“卡宴”，开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停住。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怎么形容呢？林慧很努力地在脑子里寻找形容词，找了半天决定用最朴素的语言来形容这种漂亮：这个男人长得真好看哪！真TMD好看啊！
　　就算后来陆萧伤透了她的心，她也总记得这个男人的容貌俊逸得像一柄宝剑，划开初相识时的沉沉夜色，剑光甚至顺着她的鼻尖，直达心底。要过很久很久，林慧才肯和自己承认是对他一见钟情的。
　　而，当时，她傻愣愣地看着他走近，对她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你好，我是陆烟的哥哥，陆萧。”
　　她继续傻愣愣地伸出自己的爪子，被帅哥的握住。听到帅哥问话，被美色迷惑的林慧智商当下只来得及反应出原来之前的揣测是错的，她下意识脱口而出：“原来，你不是徐遇安啊。”
　　听清楚她的话，陆萧挑起眉，带着一些复杂情绪地扫过旁边不省人事的陆烟。
　　林慧早在说出“徐遇安”的时候就开始懊恼自己也许无意中泄露了陆烟不想被别人知道的心事，这下看到陆萧的表情，更是觉得尴尬。
　　好在陆萧没再说什么，只低下身去抱起陆烟，放到车上。然后回头叫她，“那个……”
　　“哦，我叫林慧。”察觉到他扫视过来的目光，还在纠结自己泄露了秘密的林慧猛地抬起头，语气中有些慌乱。
　　陆萧看着夜色下面前这个女孩子的一双眼睛清亮得几乎可以在里面找到星星，呼吸一滞。
　　他轻轻地颔首，“走吧，林慧。我先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