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梦》射手座的流浪猫

1、逃不开

　　施曼醒过来的时候更鼓刚刚敲了四下，她披了外衫摸了火折子点了灯，回身打起床帐，三下两下叠了棉被，这才窸窸窣窣地穿好衣衫鞋袜。衔着辫绳，一边往外间走，一边将一头乌发打散梳通，重新编了长长的发辫，末端用绳细细绑好，向后一甩，顺手把木梳揣进怀里。铜盆里的水冰凉，她也不兑热水，浸了棉布的手巾紧绞两下，细细擦了面，顿时神清气爽。复回到里间，翻出昨夜织补好的几件长衫，仍用原来的包袱包了，路过方桌时噗地一声吹了灯，碎碎走了出去。灯芯上的最后一点红转眼不见了，外面的天空漆漆如墨。
　　施曼七拐八绕穿了游廊，顺着鹅卵石铺的□□抄近路进了大厨房的院子。未打门帘便听见里面传来拉风箱的声音，窗纸上映出人影憧憧，好不忙碌。“师父，这几件衣衫我补好了，您将就先穿吧。眼瞅着腊月到了，发了月例银子我给您再新做一件冬衣，怎么也让您穿着簇新厚实的衣服过年。”施曼的声音不高，嗓音清亮婉转，光听音儿就爽心，更别提说的又是这暖人心的话。旁边唤作阿满的小厮接了包袱打门帘出去了，腾出手来的施曼麻利地开始和面做点心。
　　大厨房的掌勺王德江上月收了施曼做徒弟，他一把年纪无儿无女，从贝勒爷建府干到现在，没遇见这么玲珑剔透的丫头。喊他一声师父，对他是掏心掏肺，亲生的闺女也不过如此。当初贝勒爷把这丫头带回来，上至福晋下至使唤婆子，都以为是要收了房的，没想到贝勒爷却唤了他去，吩咐他收了施曼做徒弟，半年为期，到时候考校这丫头的能耐再作发落。贝勒爷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喜怒，他自然是揣测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缘法，只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等见了施曼他更是惴惴，只十三四岁的姑娘，明眸皓齿，顾盼灵动，等身量长齐那是少见的美人。偏做事干净利落，待人亲切周全，学什么一点就透，半句闲言碎语也不嚼念，这气度又绝不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儿家。王德江认定这丫头迟早是要人前显贵的，拿不准该如何教她，真的如使唤别人一样逼她学本事他不敢。当个菩萨供起来？半年后贝勒爷真考校怎么办？无奈先教她做羹汤点心吧。没想到施曼是有底子的，做得有模有样，还能推陈出新。有了点子却总是先和他报备，让他斟酌，等他按着她说的法子做了得了赏赞，这丫头却半份功劳不抢。渐渐地这大厨房的人都服气施曼，真心待她好起来，她却从不骄纵拿乔，还是如常做事，吃苦受累没半句怨言。人人都羡慕王德江，上辈子修得的福分能收这么个徒弟，王德江自然是倾囊相授，又担心半年后这丫头的运数，经常看着她又笑又摇头叹息。
　　“施曼姑娘，贝勒爷叫你回话。”院子里有人喊话。施曼净了手，整整衣衫，挑帘子出来。外面站着贝勒爷的近侍苏公公，施曼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么郑重其事地遣了这个心腹人儿前来寻她。她正经福了礼，苏公公却侧身不敢受，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院儿去了。苏公公直接引了施曼到府门口，暖轿都备好了，想是临走了却要寻她。贝勒爷站在门里，转着拇指上的扳指。看她来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捻着朝珠，等着她站定了见礼，放下朝珠挥挥手，清冷的声音响起来：“等我下了朝陪我出去一趟，你先拾掇拾掇。”看她穿得不厚实，转身从旁边小厮手里将自己的手炉取了来，亲手放到她手里，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又看了她一阵，这才阔步走了。小厮赶紧打了轿帘，伺候着起了轿。这边苏公公对施曼笑笑：“姑娘回去再歇歇吧，厨房那边有人传了话了。风口下冷，别冻坏了。”说完急急走了。施曼看府门沉沉关上，怀里还抱着那手炉，也不着忙，尽拣不容易撞上人的路走，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进了屋，施曼也不点灯，将手炉放在方桌上，和衣躺在床上，拉过被子暖了一会儿，手脚才热乎起来。她峨眉微蹙，闭上眼假寐。来了一个多月，她不知道自己想出的法子能不能应付了那个人。当初跟他回来实在是无奈，天寒地冻，不是遇上他，早就丢了性命。可真的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却更觉棘手，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一辈子耗在这四围的高墙中。她只有厨艺尚可，说动了他让自己学厨，半年后若是能让他满意他便允了她帮他看顾酒楼的产业，到那时算是做回自己的本行，施曼自有法子报了他的救命之恩又消了他的那份心思。可是这小半年呢？他别说是要她的身子，就是生死也可予可夺，真的没了耐心和她周旋，自己该如何是好？今天出去不知又为了什么？施曼隐隐看见桌上的那个手炉，自己覆上自己的手背。刚刚他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双手，温暖而干燥，有着能熨帖人心的力量。她有时绷紧的心弦实在是疲累，真的想找一个依靠，让她什么都放下，只乖乖地被拥进一个人的怀抱就得到了整个的天下，现世安稳。胡乱想着，施曼竟然真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施曼有片刻的怔忡，很快就清醒过来，她还在这里。刚刚收拾停当便有人叩门，打开门竟然是他亲自来了。“这就走吗？”施曼问。他从苏公公手里拿了一个大氅给她披上，细细系了带子，领口是一圈白狐皮毛，软软拂着她的脖颈。她垂下眼帘不看他，他也不恼，牵着她的手从后面的角门出了府。早有车候在夹道上，上了车两个人并肩坐了，车轮缓缓转动起来。
　　“贝勒爷这是去哪儿？”
　　“去看你阿玛额娘。”
　　“贝勒爷从哪儿给我找的阿玛额娘？我爹那天我亲葬了，贝勒爷见着的。至于额娘，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没有额娘。”说完施曼笑了，她这话半点不虚，她可不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我要娶你，自是要给你个身份。没有娘家庇护，府里的人随便就能欺到你头上。”他想她领这份心意。
　　“贝勒爷不是答应了施曼不提这事儿的吗？”施曼口气冷冷的，偏她敢这么和他说话。
　　“我答应这半年不提，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难不成我就真辱没了你？”
　　“是小女子配不上贝勒爷。贝勒爷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但并不是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路。其实贝勒爷不用等半年，现在您就随便将您的一个酒楼给我，三个月我不能给您赚的钵满盆满任您发落。”
　　“胡闹！哪有正经的女儿家抛头露面经商营事的，你死了这份心。今天和我去见你阿玛额娘，当下就住下，让他们好好教教你规矩，等着我下聘迎你过门。”他受够了她的性子，不信扳不过来。
　　施曼藏在袖笼中的粉拳紧紧握着，说出话来语气却软了几分：“我不要去见他们，我也不出去住。我还是和师父学厨，以后做点心给你吃。半年后听你发落还不成吗？咱们回去吧。”她是注定要离开的，走也好，逃也罢，不能连累了旁人。真要住到人家里去，她一走，估计这一家都要被她连累了，只好温言软语先稳住身边的人。
　　他听了也不说话，扯过她的身子拥进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眉毛、眼睛、脸颊，最后落在她柔嫩的粉唇上，带着凛冽的气息，长驱直入吸取她甜美的津液，直到她瘫软在他怀里，他才离开了，仍用手指捻柔着她越发红润的唇，低哑地说道：“曼儿，我要你，你跑不掉的。那天你撞入我怀里，只一眼，我就想这么做了。你太小，我可以等，但你是我的，是上天给我的，我不会放手。”
　　施曼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絮絮地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逃不掉吗？她真的是上天送来给他的吗？可是她不记得他有一个女人姓施，他最宠的那个姓年，为他生下继承人的那个姓钮祜禄，哪里有一个叫施曼的呢？如果真的逃不掉，就等着他抛弃她吧，施曼觉得那就是她与他最终的结局。那么，守好自己的心，只要不爱上他，等那一天到来，自己还可以重新开始，不是吗？这样想着，施曼的双手攀上他的后背，乖乖偎在他温暖坚实的怀里。这个举动取悦了他，他在她耳边轻轻一吻，扬声向外喊道：“回府。”施曼嘴角露出一个笑，他低头看个正着，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子，然后把她揽得更紧了。